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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茂侯门(607)

橘黄的灯火照在脸上,即使苍白的脸色也很难看出来,总归是透着点儿绯意的。

但听宁摇碧说话倒是轻快了许多:“胸口缓和多了。”

“看来许院判开的药甚好。”卓昭节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催促道,“你快睡罢!睡下去好得快。”

“我不困。”宁摇碧瞥她一眼,忽然道,“你要睡么?要的话自去就是。”

卓昭节瞪他一眼,道:“我如今还能睡得着?忙了这么半宿,索性等天亮了!”

正说着,外头遥遥传来梆声,两人心头默数了下——却已经是五更天了。

既然如此,宁摇碧索性道:“冒姑出去,我与昭节说说话,一起等天亮罢!”

冒姑抿嘴一笑,欠了欠身退了下去。

卓昭节蹙着眉,道:“你不要只顾着我了,你就顾一顾你自己罢,你看看你现下这样子……”

“我和你说之前和苏伯吵架的事儿你也不要听吗?”宁摇碧微微一笑,道。

卓昭节一怔,随即狐疑的道:“你肯说与我听?”

“我之前就说过不会一直瞒你的。”宁摇碧一噎,想了想道。

“那我之前留下来,你还和苏伯用胡语说!”卓昭节怒道,“你早点不用胡语说,我能听懂,也不会看着你被……”

宁摇碧笑着道:“当真没什么的,好昭节,不要说这个了——之前不是苏伯先说胡语的吗?他也不是特别不叫你听,只是气得不轻——”

说到此处,他脸色一黯,道,“他穿的那一身黑,你看到了罢?你大约不知道那一身黑色胡服是什么……月氏风俗与中土相异,咱们这儿穿孝是白色,他们服丧却用黑,他……他是在为我母亲守孝。”

卓昭节之前已经猜测到了几分,此刻倒也不意外事情与申骊歌有关,只是敛了小脾气,低声安慰:“逝者已矣,何况母亲若在,定然也是望你好端端的。决计舍不得你受委屈。”

“是啊。”宁摇碧淡淡的道,“纵然她去了,也留了苏伯下来照料我,总不叫我真正无人可信无人可依。”

卓昭节觑他面色,忙又道:“除了苏伯,你也不是没有旁的人可靠,父亲是一个,祖母岂非又是一个?”

宁摇碧缓缓摇头,道:“父亲与祖母,和苏伯是不一样的。”他慎重的道,“祖母还有其他的子孙,父亲也要顾忌祖母与大房……只有苏伯是全心全意为我想。”

“……我是不是不该打他?”卓昭节想了片刻,道。

“打就打了吧,也就是断了一条胳膊,回头接起来就是了。”宁摇碧怔了一下,随即苦笑着道,“苏伯不会计较这个的,他从前在沙场上受过比这更重的伤也有数次……我知道你方才说的是气话,不要放在心上了。”

卓昭节晓得他说的气话是说自己放话将来必杀苏史那的那一句,她沉吟着,还没回答宁摇碧,就听宁摇碧有些悠然的道:“眼下会有一个极好的机会,只是我另有盘算……苏伯也是为我担心,所以才吵了起来。”

他忽然转了话题,道,“对了,唐千夏给你画的画,怎么今日都没送来?”

第五十七章 月氏头人

卓昭节不意他忽然提到唐千夏画的那幅画,愣了一愣,才道:“许是她忘记了罢?上回进宫才看到晋王殿下领了她去觐见皇后娘娘,说是她这两日学了新奇的画技……”

宁摇碧闻言眉头微微一皱,似沉吟了一下,开口却已经把话题转回了苏史那身上,慢慢的道:“其实论血缘,苏伯该是我母亲的……叔父。”

“啊?”卓昭节才奇怪他怎么话题转得这样快,跟着就听到了苏史那与宁摇碧竟然还有这样的渊源,不禁一呆。

“苏伯的父亲尝与龟兹勾结,欲夺头人之位,然而中途消息走漏,按着月氏……也不只是月氏,西域那边诸胡的规矩,族内出了这样吃里扒外之人,即使是头人的兄长,也没什么好说的。胡人那边对这样的人是一支里高过车轮的男子全部斩杀,妻女则由族人瓜分为奴。”宁摇碧揉了揉眉心,语气淡泊的道,“那时候我外祖父选了族中最高大的一驾车,但苏伯恰好比车轮高一点点,他是幼子——我外祖父费了点心血,才保了他下来,但也做不成族中贵胄了,连平民也不可得,只能做奴隶。而且,如非有重大功劳,永不赦免。”

卓昭节低呼了一声,心想怪道当年申骊歌继承其父的头人之位时既是女子,又正当年少,苏史那那时候已经是整个西域都赫赫有名的悍将了,居然甘心服在申骊歌手下。原来两人是堂叔侄——虽然自古以来,骨肉相残的事情不少见,但大多数人总是顾念着血脉之情的。申骊歌之父当年保下苏史那,亦是念了这份情……所以才有苏史那后来对申骊歌的忠心耿耿、甚至甘心为奴陪嫁到长安来。

“月氏族的头人不讲究嫡或长,只看能力。”宁摇碧吐了口气,道,“我外祖父有三子二女,我的母亲,是其长女。据说外祖父生前最喜欢的就是我母亲,后来外祖父临终,征求族老意见,也把头人之位传了她。但外祖父不能很放心族老,所以私下里把母亲托付给了苏伯……不过,外祖父也不敢全放心苏伯。所以临终前,特意抓了一件事情为难苏伯,让合族上下都立下九死无悔的誓言,即使苏伯立再大的功劳,他与他的后裔、姻亲,都不许染指头人之位……”

卓昭节呆了一呆,喃喃的道:“这……这样的话,外祖父他不怕苏史那起了恨心吗?”

“苏伯的母亲姊妹,就是当年其父勾结外族时被瓜分为奴的那些人……”宁摇碧轻描淡写的道,“在我母亲长大之前就相继死去了,我母亲陪嫁的一个月氏嬷嬷、几年前是去世了,那嬷嬷无意中说起过,苏伯的一个姐姐,容貌与我母亲颇为相似,在胡人中是数一数二美貌的……性情也极烈,因为不愿意服侍一个年岁比我外祖父那会还长的族老,被那族老恼羞成怒之下,赤.身.裸.体绑在了马后活活拖死,死时只余一副骨架,血肉洒了一路!”

“啊!”卓昭节惊呼了一声,下意识的举袖掩口——她敢亲自执了金镶玉如意朝苏史那下狠手,自也不是听不得人死的话的人,然而胡风剽悍野蛮,这样活活拖死一个如花似玉的胡姬的景象,只想一想,卓昭节也不禁一阵毛骨悚然!

宁摇碧继续道:“我外祖父抓的事情就是苏伯趁着一次与外族征战……那一次也不是什么大战,但当年拖死苏伯阿姐的那族老恰在出战之列。后来那一战月氏赢了,可那族老却莫名其妙在半夜离了帐,数日后才发现他被人拖死在数十里外。虽然没什么证据,但死相与苏伯的阿姐一个模样,谁都知道是苏伯干的。外祖父从中挑唆一二,月氏族哪里能不防着苏伯?”

卓昭节见他提到这些时神色不动,心念一转,暗道:“九郎也没见过他外祖父,更没见过苏史那的姐姐,料想他即使对婆婆和苏史那有情,对远在西域的月氏族已故的老头人与个连名字也不晓得的胡姬长辈总归不会多么牵肠挂肚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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