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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台行(35)

聂元生打量了她几眼,到底没忍住,复笑了起来:“令尊令兄,说起来下官都是见过的,窃以为令尊过于方正,令兄亦过直,否则这一回……若非知道沈太君断然不敢欺君,昨日绮兰殿外,下官还以为是沈太君心疼自己嫡孙女,另取了伶俐的女郎代替呢!”

牧碧微听出他是讥诮自己狡辩,也不觉得有什么羞恼,反而盈盈一笑:“若是妾身肖似家父家兄,未知昨日绮兰殿上侍郎可愿意以指划空、指点妾身?”

闻言聂元生也不禁露出一丝赞许:“青衣果然聪慧。”

“侍郎必定读过伤仲永。”牧碧微轻声回道。

“聪慧如方仲永,天资卓绝,而不使其继学,终日周旋众人之间,亦不能不为盛名所累,终究泯然于众人。”聂元生微微而笑,“只是请恕下官说一句实话,青衣美貌,但昨日能够被陛下坚持留在宫中,无非是因为如今宫里虽然有如青衣这般弱不禁风的佳人,但姿色皆比青衣略逊一筹,更不必说陛下最宠爱的孙贵嫔绝色倾城,便是与青衣有着不解之仇的何容华亦娇艳如花,陛下甚爱怜之!此外听说太后已经照着宫中规矩,昨日令甘泉作司亲自至青衣所居之院赐下避子汤药……而昨日陛下也当殿答应了左右丞相,青衣若是无子,终身不可晋为宫妃,如今情形,青衣固然聪慧,然不世之才却生作了巫乐之家,到底,前途已定啊!”

他说着,惋惜一叹。

巫户乐户都是比平民还要低一等的人家,一旦入了此籍,从此子女代代以此为业,不得出仕,亦不得习圣贤书籍,等于是断绝了翻身的机会。牧碧微听他拿了巫乐之流来比自己如今情形,也不生气,淡淡的道:“聂侍郎此言差矣!侍郎的学问,比妾身区区女郎自然要好上不少的,自古以来出身比之巫乐之辈更低贱卑微而成就大事者何尝少了吗?再者就算放在了本朝,这两行脱籍者也不是没有,侍郎既然赞了妾身不止一次聪慧,如今也不必侍郎冒什么风险,所谓细水涓涓方是长久之道,侍郎又何必纠缠在这一时?”

聂元生面有惊奇之色:“下官已经一再请辞,只是青衣扯衣相求,下官品级不及青衣,这才不敢强行离去,如何成了下官刻意纠缠?”

“方才聂侍郎尝言妾身之父兄都是方正耿直之人,以侍郎之聪慧,焉能不知如欲得方正耿直之人由衷感激,惟有先慷慨襄助,绝口不提回报,如此才可换得剖心相见?”牧碧微直视着他,慢慢道,“妾身如今对宫中情形的了解怕还不及聂侍郎,自然不敢在侍郎跟前卖弄什么……只是出来之前,叠翠无意中说到,如今最得陛下宠爱的孙贵嫔,曾多次期许前朝多出些似聂侍郎这样‘年轻有为’的官吏,方是我大梁之福!妾身书读得不多,但想着有为二字,是否也包括了广朋之意?”

“牧青衣盛意拳拳,下官岂敢不从?”聂元生听到“有为”二字,面色究竟微变,旋即轻笑,只是这一句仿佛的承诺后,他话锋却又一转,“然而青衣是否也知道奇货可居,坐地起价?”

牧碧微毫不示弱,微笑道:“若论商贾,妾身未入宫前久居闺阁,自是不知什么,但也读过吕不韦之事,妾身以为自古以来,若论贾技,当以吕氏为第一!”

雪下得不算太大,然而两人说话久了,彼此衣上都堆了薄薄一层,连聂元生的紫貂都在雪中不那么起眼,牧碧微说完吕氏后,聂元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思了片刻,方淡淡道:“风雪渐虐,青衣体弱,还请先回风荷院中歇息,免得陛下知道后心疼。”

“妾身体弱,此处亦无宫人经行,可否请侍郎援手,扶妾身举步?”聂元生话说的含糊,牧碧微不放心,顺着他的话头追问道。

聂元生淡淡笑了一笑,横臂于她面前,含笑道:“下官自当为青衣效力。”

牧碧微心下大大松了口气——聂元生虽然年轻官卑,但给事黄门侍郎一职及与后宫最得宠的孙贵嫔交好都足见他的城府,加之昨日他非奉诏而入宫,却“偏巧”赶上了左右丞相强闯后宫面圣觐见,这么一个人,若是当真愿意援手,有他的斡旋,大朝之上自己父兄到底多几分希望……

只是她才这么想着,聂元生却已经松了手,似笑非笑的拱手道:“下官与青衣究竟男女有别,青衣又是侍奉陛下之人,所谓礼不可废,方才青衣未曾站好,下官为免青衣摔倒方才扶了一把,若青衣无力回风荷院,却还请暂且忍耐,在此等着自己的宫人过来搀扶罢?”

牧碧微淡淡的笑了笑,盈盈道:“方才确实是不仔细滑了下,幸亏聂侍郎眼疾手快了,只是风雪虽虐,有道是蒲草如丝韧,虽劲风而不能摧断,莫说风荷院离此处极近,便是再远一些,妾身谅来也走得到的。”

聂元生也不失望,微笑道:“如此甚好,下官告辞——雪天路滑,青衣万莫追赶下官了!”

“侍郎放心,妾身岂是不良于行之人?”牧碧微答得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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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牧碧微对聂元生自称名字,觉得还是妾身自然点,前面的回头改……

唔,我会告诉你们,真正的原因是因为我觉得碧微不如妾身好打么?

第二十四章 疑心

叠翠乖巧的将伞收拢就近插在了雪地上,上前替牧碧微小心的拍掉了披风上的雪,殷勤道:“青衣在那儿站了这许久可冷不冷?咱们快快的回风荷院去罢?”

“你去把那边的红梅折几枝带回去。”牧碧微吩咐道。

叠翠奇道:“这朱砂梅在青衣浴房外的中庭里面有一株同样的呢,再说不是奴婢躲懒,只是回去的路上到底还要替青衣打着伞,今儿的风雪又大,单手擎伞怕是不成的。”

“那就不要打伞了,左右是雪不是雨。”牧碧微皱着眉头道,“方才还说要听我指点,怎么如今就这么笨了?我要叫你做什么自有理由!”

被她这么一斥,叠翠方闷闷的点了头,走出两步又想到了什么,硬着头皮停步问:“青衣说折几枝,究竟折多少?这朱砂梅虽然在宫里不算珍贵,到底是宣室殿外之物,若是折多了,恐怕伺候着的小内侍要在冯监与阮大监跟前说着嘴。”

牧碧微冷笑着道:“人家能够伺候这儿的卉木会是你这等惯会踩低拜高偏生行起事来又瞻前顾后的?除非陛下即刻厌弃了我,否则只要你不是把树枝砍了走,那边决计是装做不知道的!”

叠翠心道果然问一句就要被骂一句,她正琢磨着自己到底摘多少枝合适,牧碧微已经看不惯她的进退无措,道:“既然风荷院里有,你就折上一小枝便成!”

如此回到了风荷院,恰是吕良守在门口,见牧碧微带着叠翠回来,忙起身行礼,牧碧微因事情虽然小有波折,到底是顺利的,这会心情不错,便含笑免了,见只他一个人守在门口,却皱了下眉问道:“葛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