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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家们的手指/陆首席的手指(87)+番外

作者: 公子优/科研人士 阅读记录

他缓缓高举起盘子,耳朵随着旋律的变化微微动了一下,然后在某一刻,在恰好最需要一声惊雷般的锣声时松开了手指,白瓷盘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同时爆发出的清脆响声也在那一瞬间与管弦乐交相辉映。

场面一时间突然混乱了起来,这简直像某种以摔杯为令的暗杀,陆怀川身边的保镖瞬间全部进入警戒状态。

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连管弦乐队都没有停止演奏。

钟关白根本没有管周围发生的事,他沿着那张长长的餐台走过,一个一个盘子、杯子、刀叉……一切他需要的物品都一一从他的手指间辗转经过,最后按照他想要的样子发出声音。

凡经他手之物,都是乐器;凡他所到之处,都成交响。

如果说之前的行为只是有些不像普通人,那么现在所有人都已将他目为一个疯子。

这一刻,他也的确是。

当那张餐台的最后一个高脚杯落下时,钟关白转过身,看向了众人。

他一步一步踏过那一地如金玉般璀璨的粉碎再次向钢琴而去,同时有如实质的目光从那一张张震撼、惊讶、恐惧、厌恶或者迷惑不解的脸上扫过。

歌声再次响起,只有最后这几句,就是为这一张张面孔而唱,为所有人而唱。

“Il est foutu le temps des cathédrales

La foule des barbares

Est aux portes de la ville

Laissez entrer ces palrens' ces vandales”

大教堂的信仰时代已成云烟,野蛮的人群聚集在城门,异教徒与破坏者纷纷涌入……

当钟关白的目光落到陆怀川脸上时,缓缓吐出了最后一句——

“La fin de ce monde”

世界就此终结。

唱完这句时,最后一步刚好也已走完,钟关白不疾不徐地坐回钢琴前,抬起手腕。

全曲已至尾声,钢琴声伴着管弦乐摧古拉朽般推碾而过,将那张卷轴重重合上,仿佛激起了滚滚尘埃,最后又烟消云散。

在一片寂静中,钟关白低着头,指尖轻轻从琴键的最左端拂到最右端,八十八根琴键,一一抚摸,有如君王抚摸他的臣民。

这二十多年里,他也曾怠慢它们,于是摔下王座,那时候,随便一个不相干的人隔着屏幕与键盘对他做出的恶评都是巨大的羞辱,有如被迫赤裸着跪在众人面前,可是当他自己一级一级台阶爬了回去时,当他一次一次重新感受到掌握自己十指的力量时,无论是谁都不能再使他头上沾染灰尘、尊严有损。

“啪——啪——”

几声孤零零的掌声在宴会厅里响起,是一位面向钟关白的方向起立的大提琴手。

接着,所有的乐手都陆陆续续站了起来,掌声越来越密集,一直持续着,像是永远不会停下来。

钟关白站起来,朝那些乐手鞠了一躬,再不紧不慢地将自己的衬衣袖口、领口的扣子全部扣好,将领针重新别回衣领。

待他将自己整理好,唇上便扬起一个笑,朝陆怀川走去。

“陆先生。”钟关白问,“刚才的演奏,您还满意吗?”

陆怀川的眼皮掀起来,好像与初见面时有了一丝不同,好像又没有:“做这样哗众取宠的事有什么用?”

钟关白说:“没有任何用。”

即便在这个时候,钟关白仍然保持着他的真诚和傻气,大概是因为刚弹完了琴,他全身都是浓烈的朝气,那样蓬勃旺盛,觉得一切都有希望,连之前的一点愤怒都没有了。

“这个世界上有千万个可以为您所用的人,却只有一个钟关白。”钟关白笑了笑,“我生来就不是为了有用的,也不会按照任何人的要求演奏……可能这么说显得不太谦虚,算了,反正也没几个人觉得我谦虚,我就直接说了吧——”

钟关白突然收了笑容,神色变得严肃:“陆先生,我一向凭直觉弹琴,不敢以艺术家自居,但音乐一定是艺术的一种。从来都是艺术引着大众向上探索,万没有艺术低下头颅俯就大众与潮流的道理,一旦艺术开始尝试屈就服从,它就不再是艺术。公众可以不理解音乐,这不要紧,要紧的是,音乐还是会继续向前走,它一向走在大多数人的前面,有时还留个几百年给后人追,毕竟,最伟大的手,有时确实几百年才能出一双。”

说着,钟关白的手指不自觉摩挲了一会儿领针上的浅蓝色五瓣花,摸着摸着便又恢复了笑容,那笑容还带着温度,像是冬日里的一朵太阳:“其实我平时不跟别人说这些,和早秋也不太说,但是我知道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可他是不会说的,那么我来说。您可以不理解,我会一遍一遍地说,您也可以不相信,我会一遍一遍地证明。”

Chapter 64 【《Miroirs, M.43: III. Une barque sur l'océan》- Joseph-Maurice Ravel】

“陆先生,陆先生……喂!”钟关白用力拍了两下被锁上的大门,无果,他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宴会厅里,不敢相信世界上竟有心胸这么狭窄的人。

陆怀川不但没有被他说服和打动,而且说到后面不知他哪一句话说错了,陆怀川居然一言不合就直接让保镖把他关在里面了。

喊了半天也没有人应,钟关白准备给平徽远打电话,掏出手机却发现正处于无服务状态,而且快要没电了。他气呼呼地来回走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有效的求救方法,最终决定去某张还没被他破坏的餐台上端一碟子水果吃。

总不至于饿死,钟先生乐观地想。

吃了水果,弹了会琴,又枕着自己的手臂在地上躺了好半天,在钟关白困倦到睡着之前终于意识到一件事:他可能真的要在这个鬼地方过夜了。

等他被冻醒的时候发现连电都断了,四周一片漆黑,原本维持恒温的室内冷得和室外一样,他不仅没有被子,连一件外套都没有。

钟先生需要维持体温,只好开始做俯卧撑,做了一会儿又在黑暗中寻找食物以提供热量。正一边走一边摸索着餐台上的食物,钟关白忽然看见远处的角落有一小块泛红的光源。

等走近了才发现,是一个火警按钮。

虽然没有火情,但是钟关白想到连手指被卡在戒指里拔不出来这种事都可以找消防员,就觉得自己这情况也不能算浪费警力,于是便将手伸向了火警按钮。

在他按下的一瞬间,整栋楼里都响起了刺耳的报警器声。

几秒后,火警确认灯亮了。

钟关白隔着厚重的大门,听见隐隐约约的喊叫声与奔跑声,可是很快就消失了。

“哪儿着火了?”

“快,快点出去。”

“操……”

不断有骂声从不同的房间里传出来,然后很快就有衣衫不整的男女从那些房间里冲了出来,有些人甚至只裹了一条浴巾。

“搞什么啊?别告诉我这时候在搞什么火警演习,操!”

“谁他妈敢在这里搞演习,赶紧跟着前面的往外跑吧,这他妈就是起火了,没烧到你面前你还以为是跟你闹呢,等烧到你面前就晚了。”

……

当陆早秋到门口的时候,正看见有人接连不断地从楼内跑出来。

穿着昂贵衬衣但下半身只有一条内裤的男人和穿着漂亮长裙但光脚拎着高跟鞋的女人比比皆是,在寒风中冻得不住发抖,人群里还有不少衣着完好的服务员或保洁人员。

一看就是里面出事了。

陆早秋还没开口问情况,就听到了远处响起的消防车声,这下连都不用问了。钟关白的手机一直打不通,从陆早秋上飞机到下飞机,听筒里的女声从暂时无人接听变成了暂时无法接通,陆早秋站在门口打了最后一个电话,这时候听筒里的声音已经变成已关机了。

之前的监控视频是网络实时传输的,到钟关白弹完琴走到陆怀川面前不久就断了,之后发生了什么陆早秋一概不知。但他知道陆怀川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一切正常,可能视频还会继续,若是陆怀川真想干点什么事,他手下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关掉所有监控设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