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音乐家们的手指/陆首席的手指(4)+番外

作者: 公子优/科研人士 阅读记录

这首曲子是由圆号先开始,再进入缓慢的钢琴,接着加入长笛和弦乐。

钢琴声突然一沉,带起了主旋律。

这首曲子第一乐章很长,难度也大,第二乐章一进来就是激烈而急切的钢琴,弹到第二乐章中部的时候,钟关白眼前一黑,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重重扯了一把,突然一片空白。

乐队还在继续演奏,但是钢琴声却戛然而止。

钟关白的手突然抖起来。

台下只有很少的观众发现了异样,这时候整首曲子正好行进到弦乐组为主导的部分,没有钢琴也听不出太大异样。但是这阵气势辉煌的弦乐结束之后,应该马上接一段钢琴独奏的琶音。

弦乐组演奏完,钢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场上一片压抑的静默。

大颗的汗水从钟关白的额头上滚落下来,砸在琴键上。

场下发出一阵骚动声。

乐队指挥立马示意跳过那段琶音,直接进圆号独奏。

但是圆号之后还是一段钢琴独奏。

钟关白想尝试接上圆号,但是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

他的手指颤了颤,在键盘上按出不成曲调的几个音符。

整首曲子根本进行不下去。

乐队只好直接再次直接进弦乐组,直到第二乐章演奏完毕。本来应该由钢琴的沉重和弦将缓慢的圆号声带往激烈的弦乐中,现在少了这段钢琴,连接变得异常突兀,再加上前面诡异沉默里的几个音符,再没有音乐常识的观众都知道发生了演出事故。

指挥的询问的眼神已经很露骨了,场下的骚动变成了喧闹,有人在问到底怎么回事,有人已经开始抱怨。

钟关白坐在琴凳上,垂着头,他的额头上布满了汗水,几颗汗水打下来,落在他睫毛上,就像在哭。

死一般的寂静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利喝:“退票!”

钟关白好像看见了一座大厦。

这座表面完好的大厦被丢了一块石头,砸破了一扇窗户,只是一块,就已经预示着大厦的倾覆。设计与建造时遗留的缺陷,使用时的破坏,所有的痕迹都随着那块石头会被翻出来,最后所有人会围着那座大厦,说:“这是一栋不值一提的破楼,我们拆了它吧。”

不会有人记着,他们也曾仰望它,赞颂它。

他缓缓转过头,朝观众席看去。聚光灯砸在他脸上,让他看不清台下的任何一张脸。

“垃圾!”

“什么玩意儿!”

“我要退票!”

在一片骂声中,突然一个声音喊道:“关白加油!”

场下许多人跟着一起喊起“加油”,还有人鼓起掌来,逐渐盖过了那些喊“退票”的声音。现场的毕竟绝大多数都是粉丝,某些时候更严苛,某些时候也更宽容。

钟关白看了一会观众席,任舞台上的白光照得他头晕目眩。

过了一会,他撑着钢琴站起身,朝着观众席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又朝乐队鞠了一躬。

超清的直播可以看到屏幕里钟关白鞠完躬的一刹那,眼睛里全是血丝,睫毛上不知是汗是泪。

像一个因自知濒死而绝望的人。

陆早秋没有见过这样的钟关白,心疼之外,几乎有种失职的感觉,他拿起手机,“我也爱你”四个字还停在输入框里,没有发出去。

他捏紧了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订机票,回北京。”

手机那边说:“现在?陆首席,巡演那边……”

陆早秋:“换人。”

“可是——”

“换人。”陆早秋说。

“陆首席——”

“有事我担着。”

他挂了电话,看向笔记本的屏幕。

钟关白看着台下,镜头给了钟关白的脸部一个特写。

细密的汗水布满了他的额头,连绑在脑后的额发都被汗水浸透了。

他说:“对不起。”

他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喉结也跟着动了动。

“请让——”

陆早秋以为钟关白会说:“请让我重来一次。”

钟关白看着台下,聚光灯把他的脸照得惨白,像只剩下白骨。

他的一张脸上,只有眼睛里还带着颜色。

一片血红。

“请让工作人员为大家退票。”

全场大哗。

陆早秋盯着屏幕,右手紧紧捏住了左手小指的第二根指节。

Chapter 3 【《Introduction and variations on Nel cor più non mi sento from Paisiello’s La molinara, Op.38》- Niccolò Paganini】

喻柏蹲在陆早秋家门口蹲了十几个小时,蹲到第二天下午,胡茬冒了一下巴。他隔一个小时给钟关白打一个电话,其余时间一边跟工作室的公关联系一边刷微博。

等他手机没电插上充电宝的时候,网上已经开始流传钟关白的演出车祸现场视频。

充电宝用到第二个的时候,工作室的公关发了钟关白生病的通稿,钟关白上了头条,微博已然沦陷。

充电宝用到第三个的时候他听见了脚步声。

一抬头,一个提着琴盒,穿着西装的高大身影站在他面前,阳光打在来人的半边脸上,硬净的轮廓里显出风尘仆仆的味道。

喻柏站起来,把门让开:“陆首席,白哥电话还是打不通,他自己开车走的,我没拦住。”

陆早秋说:“应该在家。”

他拿出钥匙开了门,走了一圈,家里是空的,只有琴房的门关着,他轻轻扣了两下门,里面没动静。

他从外面打开门,钟关白像一只可怜的大猫一样蜷在钢琴键盘下面的地板上,乐谱散了一地。

钟关白没有卸妆也没有换衣服,他以前健身的时候肌肉线条很漂亮,后来应酬太多,在外面吃得乱,睡得少,没时间健身,肌肉掉了不少,现在裹着皱巴巴的燕尾服蜷在地上,看起来瘦得过分,像个被坏人蹂躏过的落难王子。

一部被摔出了裂痕的手机落在钟关白手边的地上,里面正循环播放着视频。

视频里传出来鬼畜式的演出事故片段,钟关白在访谈节目里那句“十级车祸现场”被和“请让工作人员为大家退票”剪辑在一起1.5倍速播放,极其刺耳。

陆早秋走过去把手机拿起来,关了视频放到一边。

他回头看了一眼喻柏,从琴房退出来,关上门,低声说:“你辛苦了。”

喻柏知道自己不方便留在这里,于是说:“我应该的。陆首席,公关那边肯定会处理,你注意别让白哥看手机,我觉得,其实他在乎的东西,真挺多的,可能这次就是太在乎了……”

陆早秋关上门,走到离琴房远一些的地方,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边。

喻柏笑了一下,跟着走远了点,小声说:“嗨,我就不废话了。那我先走了。”他转身没走两步,又返回来,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陆首席,你对白哥……对白哥好点儿,他走的时候脸色特难看,什么都没说,我就最后听见一句话,‘他肯定失望了。’”

陆早秋盯着琴房的门沉默半晌:“我打算带他走。”

喻柏一愣:“走去哪?”

陆早秋没回答:“你把他的目前为止所有的合同都发给我。”

喻柏吓了一跳:“这,那什么,这事儿我得跟白哥说,他现在身上三个代言,一个综艺,还有电影作曲——”

陆早秋:“律师会处理的。”

喻柏急道:“陆首席,这,你要终止合同?这样一走,白哥就毁了。”

陆早秋沉默了一会,说:“说实话,我不在意。”

喻柏不敢置信:“不在意?”

陆早秋的声音里听不出一点情绪:“明天律师会去你们工作室。”

喻柏深吸了一口气,他折腾得一晚没睡,现在更是急出一肚子火,偏不敢对陆早秋发,只好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像陆早秋那样平静:“陆首席,没那么严重,一次演出事故砸不了白哥的招牌,他生病的通稿已经发出去了,这就是一次意外,大不了以后他不开独奏会。配乐,作曲,综艺,他的商业价值还在那里。这些都是白哥的理想,打拼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说走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