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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来萧瑟(30)

作者: 匿名君 阅读记录

天宝十载,安禄山擅启边事,杀良冒功,龙颜大悦,安禄山以此功劳补授河东节度使,自此执掌三镇节度,权柄一时无两。

天宝十一载,李林甫病逝,同年,杨国忠拜相,与安禄山争权。杨国忠以安禄山有反意上书玄宗,玄宗不信。杨国忠请召安禄山入京,他说:“安禄山但有一丝反意,便不会来,陛下一试便知。”

玄宗明白杨国忠的意思,毕竟王忠嗣殷鉴不远。

出乎杨国忠的意料之外,安禄山来了,声泪俱下向玄宗哭诉:“臣本胡儿,蒙圣人垂爱至有此位,本来忠心不贰,奈何杨相猜忌,臣死期不远矣!”

玄宗心生愧意,授安禄山御马监之职,使其得掌天下军马。安禄山又以克契丹为由请赏,因有功之人太多,无法一一奏报,玄宗便授予其两千余空白告身,任由安禄山自行封赏。

天宝十二载,河西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因好酒声色,突发风疾,绝倒良久乃苏,从此返京,称病不朝。

天宝十四载,河东、范阳、平卢三镇节度使安禄山于范阳起兵,天下大乱。哥舒翰于危难之际带病奉旨守潼关,关破,大唐中央最后的二十万军队死于此役,哥舒翰被部下裹挟投降,数年后被害身亡。

潼关天险后面,便是繁华无尽的长安城。

迭出昏招的玄宗真的怕了,再也没有抵抗的勇气,便连夜逃亡蜀中,除了拱卫在侧的御林军和贴身宦官外,只带了贵妃和少数几位皇子皇孙,其他嫔妃宫女内官,尽数弃于长安不顾。

继东都洛阳之后,帝都长安即将成为第二个人间地狱。

容襄站在楼顶,远望长安城外滔天烟尘。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节帅宁死也没有做的事情,还是有人做了。

假如节帅还在,想来安禄山还不敢反。

可惜,没有假如。

至少在当时,节帅死得无怨无悔。

他很少真心尊敬一个人,这辈子,大概也只真心尊敬过自家阿爷,王忠嗣是第二个。

大概,也会是最后一个。

他是如此清晰地记得那天的情景,时隔数年,依旧历历在目。

那是个炎热的午后,蝉鸣阵阵,林木幽静,容襄捧着那只小小的锦盒,慢慢走入王宅。

王忠嗣放下手中的笔,问:“到时候了?”

容襄将锦盒轻轻放在案上,跪坐在王忠嗣对面:“嗯,到时候了。”

王忠嗣挪开镇纸,轻轻吹干纸上的墨迹,小心卷好放在案上,再洗干净手,打开了锦盒。

小小的锦盒中,是一粒金色的丹药。

王忠嗣将丹药拈起,丹药却自动变成了两半。

整整齐齐的两半。

王忠嗣修长有力的手指松开,任由丹药掉回锦盒,默然片刻后,拱了拱手,微笑:“多谢你,有心了。”

容襄侧过身,没有受这一礼,心中却还是生出了几分欣慰。

他做这些原本只是为了萧易,王忠嗣明白不明白,原本并不重要,但既然他懂了,也谢了,总强过自己苦心谋划却不为人所知好得多。

同样自小生长在宫闱之中,他知道王忠嗣已经认出了这枚丹药。

半粒金丹。

这枚丹药名字就叫做半粒金丹。

因为它杀人,只需要半粒。服下这半粒金丹,只有在数月间逐渐憔悴而死,过程极其痛苦,且无药可救。

但是如果同时服下整粒,反而会死得很痛快。

这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药。

半粒金丹,从来都是宫中的秘药,宫外之人根本就不知道这种秘药的存在。

王忠嗣不知道容襄花了多大力气才弄来了另外的半粒金丹,也不知道如果自己吃了整粒药猝死,容襄要怎样将这件事圆过去,并会为此付出多大代价。但他清楚,能做到这一步,很难。

所以,他要感谢。

容襄轻声道:“就当是我替萧易为您尽孝罢,我能做的,本也不多。”

王忠嗣微微一笑,为自己倒了一盏清水,拈起丹药,服下半粒,再将另外半粒丢进了旁边的香炉。

容襄脸色大变,长身而起:“节帅!”

王忠嗣轻轻拍了拍容襄的肩头,道:“没事。”他合上锦盒,放回案头,“借用一句你的话,权当尽孝罢,我能做的,如今,也不多了。”

容襄真的怔住了。

这一瞬间,他忽然彻底明白了王忠嗣的心。

猝死,固然没有痛苦,世人却会因此质疑他的死因,玄宗的清誉也必然会因此受损。

而逐渐憔悴而死,他本人痛苦不堪,但这样死,便更像去职后因心情低落而郁郁而终。这完全是他王忠嗣自己小心眼,想不开,与至尊却没甚么干系。

而且这样死,王忠嗣便不是死在容襄手里,容襄只是完全的受命行事,身不由己。

节帅到死,心中还是只有别人,便没有半分余地留给自己。

容襄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心情,长拜于地,泪如泉涌。

作者有话要说:(“威棱慑沙漠,忠义感乾坤”——《同李员外贺哥舒大夫破九曲之作》,唐,高適)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兵车行》,唐,杜甫)

(“天阙沉沉夜未央,碧云仙曲舞霓裳;一声玉笛向空尽,月满骊山宫漏长。”——《华清宫》,唐,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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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二次自己把自己写得哭出来。

平生第一次挑战写历史上存在过的真人,自不量力,但不如此不足以宣泄我的悲痛。

从手中有限的史料,我没法子完整的勾勒王忠嗣的形象,只知道他的一生也有褒有贬,起起伏伏,最后郁郁而终,而已。

打动我的是他和李光弼的那段对话。

李光弼言于忠嗣曰:“大夫以爱士卒之故,不欲成延光之功,虽迫于制书,实夺其谋也。何以知之?今以数万众授之而不立重赏,士卒安肯为之尽力乎!然此天子意也,彼无功,必归罪于大夫。大夫军府充,何爱数万段帛不以杜其谗口乎!”忠嗣曰:“今以数万之众争一城,得之未足以制敌,不得亦无害于国,故忠嗣不欲为之。忠嗣今受责天子,不过以金吾、羽林一将军归宿卫,其次不过黔中上佐;忠嗣岂以数万人之命易一官乎!李将军,子诚爱我矣,然吾志决矣,子勿复言。”光弼曰:“者恐为大夫之累,故不敢不言。今大夫能行古人之事,非光弼所及也。”遂趋出。——《资治通鉴·唐纪三十一》

因为这段对话,我从心底里尊敬这个人。也因为这段对话,才有了这个故事。

后面的情节已经有了框架,但是写出来大概不会很快,乱世人命贱如狗,写这种情节,太难受。

☆、城破

第十一章

王忠嗣生命最后的几个月,容襄一直陪伴在侧,眼看着节帅一步一步走向最后的那一天。他知道,无数像萧易一样的将士还在前线浴血奋战,他们许多人心中的想法其实很单纯,打下石堡城,节帅就有救了。

可是他们并不知道,皇帝并不打算让节帅继续活下去。

那三个承诺,不掌兵、不涉政、不与外人通,如此苛刻如此决绝,本就不是任何人能做到的。

虽然节帅承诺了,但皇帝心底并不相信。他并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真的能够放弃手中即得的权力和地位,放弃亲人,放弃朋友,放弃所有一切,困于斗室,终此一生。

何况这个人还如此年轻,如此出色。

何况,这个人,还如此广受爱戴。

皇帝不相信任何人能够真的信守这个承诺,除了死人。

在节帅用这三个承诺换取皇帝的让步时,其实已经明白了自己未来的命运。

没有人可以同皇帝讲条件,你没有这个资格。

如果你有,那么,你就该死。

容襄不能,也不敢把这个消息送给萧易,就这样看着节帅日渐憔悴、吐血、痛苦不堪,一日日,走向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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