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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阿(出书版)(42)

不知为何,瞧着姬旦这双清澈的眼眸,姬奭竟然放下心来,不再迟疑,转身退到帐外。

「为何?」姬发涩声问道。

空旷帐营里,他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声音飘荡在只有他二人所在的空间。

姬旦没有回答,只是回望姬发。这原因他当然无法说出口。

然而不用姬旦再做解释,姬发却已经明白这其中缘由。

第一次看到姬旦对着他的眼神竟是这般游离,真的让姬发好生心疼!彷佛整颗心也随着眼前人微皱的眉头拧在一起。

姬旦的心意他哪有不知之理?但是,他却一直以姬旦与他同样「成亲生子」这一事实安慰自己。

所以在见到姬旦的子嗣接连出生,他也赌气与邑姜再育了一子,还总是以姬旦也有数子为借口,来抹去心中的愧疚与不安。因此在几日前的放浪行为中,竟还在疼惜里带了一丝尚不自知的责怪。

却不想原来这一切,只是他可笑的自欺欺人!姬旦上次伤愈后,他竟连饱含情意的碰触与拥抱也舍不得给予——

卷阿山里快乐相处的时光,仿佛只是场虚幻的美梦而已;而数日前犯下的事,更让姬旦眼中随时涌现无尽哀伤与迷茫痛苦,如今想来,更是让姬发心痛欲裂。

稍微顺着局势的发展,让他过得轻松一点不好么?为何姬旦总是这般死心眼?

姬发垂下头。明明姬旦是兄弟间最为聪明的那一个,但当他面对自己时,仿佛留存于姬旦心中的却只有信任与付出。

值得么?对于他这种在平和状态下,总会找出理由将姬旦远远推却的人,姬旦的心意真的有价值么?

姬发很想问问,然而他却早已知晓答案。他的姬旦怎会认为不值?

思绪转至此处,姬发高大的身躯突然颤栗起来,他轻转手臂将拙抓的姿势变为了揽搂,彷佛穷尽毕生的气力和与之前完全相反的温柔。

「许我十年之期,旦!」姬发的唇在离开姬旦耳边时,用着极轻却极为笃定的口气说道。

突如其来的话语随着重重的叹息穿过耳郭,彷佛只是一瞬间的幻觉。姬旦瞪大双眼,全然不可置信他所听到的语句。

姬发?为何忽然说出这话来?究竟有何深意?姬旦不愿想,不敢想,亦不相信从中体味出的含意。

这句毫无根据的奇怪保证,轻易冲破了姬旦辛苦筑起的坚固护盾,他强迫自己咽下满腹的疑问,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相信我。」姬发跟着用一种更为肯定的执着眼神,回答了姬旦无声的询问,同时将他的唇在姬旦完全清醒的时候印了过去,贴在了怀中人光滑的眼睑上。

「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问!不管将来如何,不管你变成何样,我要的只是你这十年之期!等我!」离开的时候,姬发这般说着。

他能感受姬旦那密密的睫毛与其肢体都在急剧地抖动着,但是他由不得姬旦思索。

弃下多年的宝石,他这回一定要好好地守住!

这个决定便是在姬发误以为丰将已然将姬旦抱了去时种下的,那种撕心裂肺,痛到骨髓的感觉他不想再尝一回。当然,更多的理由却是:他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再次将姬旦推离。

姬旦脑中一片空白。这是姬发给他的承诺吗?十年?十年之后姬发会做出什么事来?

然而姬发却再无语言,混乱的思绪让他根本不能猜测。

应当相信他刚才所听到的一切吗?只是这又有什么意义?而且他这副躯体如今已让旁人占去,还能够陪伴在姬发身旁么?

太易实现的梦想,反而给姬旦一种迷惑的感觉,但是他仍然神差鬼使般伸出手,颤抖地扣住姬发厚实的背部。

姬发感到姬旦虚弱的指尖下渐渐渗出的力道,仿佛发泄一般地使劲抓住他的臂膀。

他全然不能动,也不想移动!

姬旦隐忍了那么久的情感,此时他却要让对方刹那间全然承受,前后反差如此之大,就算聪慧如旦也无法坦然面对吧?

所以姬发什么也没说,只是尽力抚平怀中这具温软坚韧的身躯。许久过去了,他与姬旦都没有再提过这一句话的含意。

如今他二人心意相通,竟似都沉浸在这番宁静里,皆不舍破坏这一刻的感触。

直到在帐外的姬奭担忧催问下,姬发才恢复往常的粗犷豪迈之态,神情依旧地抱扶着姬旦起身坐在榻上,彷佛之前他的所言所行只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奭弟,前方战事如何?」姬发令姬奭进来,飞扬如昔,却再不提及他与淳于缨之事。

姬奭神色梢安,不自觉斜目望了垂首不发一语的姬旦一眼,心中更是大定。只要有姬旦在,他便相信这位兄长自有办法使得姬发缄口不提此事。

「崇城城墙高大兵力充足,且崇人不像其它小国那样,见到我军便大开城门递上降表。」姬奭飞快地说道:「不知为何,崇城内的百姓也加入战斗,彷佛是我西岐大军侵犯他们一般,丝毫不同其它各地百姓见到我军便欣然欢迎的反应。」

「那定是崇侯欺骗百姓,让他们有所顾虑。」姬发忖道:「父王与师尚父如何处置此事?」

「父王前些日子患病,曾在阵前晕厥,这些时日也不大好。」姬奭说到这里,面色一直颇为古怪的姬旦这才有了担忧的反应。

「父王经师父悉心诊治,病情总算延缓。」姬奭继而再道:「师父努力安抚崇城百姓,令我军不得任意杀人、抢掠牲畜,以解崇人之虑。」

「想必如今局势稍缓,崇人的抵抗应该减弱不少吧?」一直沉默的姬旦忽然插言问道。

「正如四哥所料。」姬奭垂目应道。

「我们要快些拿下崇城!」姬发沉声道:「武庚此刻虽然不敢轻举妄动,但以他的个性而言,绝不会就此无功而返。」

「我军须得加紧行程。翻过这座山,应该就可与父王的军队形成夹击之势。」姬旦略为想了想,突又开口:「父王讨伐崇城还差一样东西。」

姬旦翻身下榻,在姬发的扶揽下走到大帐几案前,摊开竹简提笔挥就崇侯虎「茂侮父兄,不敬长老,听狱不中,分财不均,百姓力尽,不得衣食」六大罪状交予姬奭。

「烦奭弟交予父王,请他在战前宣读。」

「如此师出有名加上师父安抚民众,定可瓦解守军意志!」姬奭喜道:「还是四哥好文采!」

「少说玩笑话。」姬发似恼非恼地瞪了由衷赞叹的姬奭一眼,「回去时小心些。」

「是。」姬奭收奸竹简走到帐前,姬旦却又叫住他。

「你回去顺便联合友邦共同攻打崇城。」姬旦吩咐道:「尽管我军实力不需援手,可在崇城百姓心目中这种影响自不一样。」

「四哥放心。」姬奭点点头,掀帐而出。

姬旦微微地叹息着,回眸之时帐外诸将鱼贯而入。见此光景,他只得收敛激荡不安的心神,与姬发一道排兵调将,安拨粮草器械,强迫自身将心力再次投入到战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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