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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惹记(105)

说到这个,家奴们便有话说了。

他们争先恐后地道——

“先夫人确实好腌菜,从不让人搭手,奴也有幸吃过。”

“奴也吃过,那醋芹一绝,先前奴还斗胆同先夫人讨过方子。只是怎么按照方子规矩腌,都制不出先夫人的风味……”

“先夫人腌菜用心,时常四更天披衣入灶房舀腌菜罐子里的浮沫,哪里像你一睡就要天明……”

提起张纪氏,奴仆们不那么拘谨,你一嘴我一嘴说些絮叨的鸡毛蒜皮小事。

苏芷没想到纪嫣然的人缘这样好,同外院的奴仆也有攀交,看来她确实是极为亲和的女子,没被眼高于顶的士族同化。难怪她辞世后,还有家奴为她打抱不平,惹了张大娘子的险恶。

而且纪嫣然腌菜手法独特,说是秘技也不为过。能仿制她腌菜法的女子应当是少数,毫不相干的人又怎可能制出她那一坛风味绝佳的醋芹?

苏芷正思索间,沈寒山忽然摸了摸腰上系的荷包,从里边摸出一枚银子以及银锭夹剪。

他把用具递到苏芷面前,道:“芷芷帮我分银吧,我弱不禁风,没你劲儿大,怕是铰不开这一锭银子。切记,要七人份,等量。”

沈寒山坦荡承认自己是文臣,气力没苏芷大。

苏芷叹一口气,从腰间取出凛冽弯刀,几下把银子斩成了七块。

顺手一丢,银钱散落。

“拿着。”少烦她。

沈寒山把碎银交到眼前七人手上,道:“本官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答了以后,这银子便是你们的了。不过切记,今日叙话莫要同大娘子提起。大娘子不喜听到先夫人的消息,若尔等多嘴,触怒了大娘子,惊了胎……届时你们被发落,就真神仙难救。”

大家伙儿对视一眼,自然晓得轻重。他们在张家做事,且是最下等的外院扫洒奴仆,一不图主家倚重,二不图内院提携,当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免得本来他们能留在高门大院里安分做事,多嘴一句,只为讨一声夸赞,反倒惹了一身腥,被女主子逐出府外,那真得不偿失。

他们人微言轻,但不代表他们傻。

主子糊弄他们,他们也能搪塞主子。

于是,家奴们道:“官人请讲。”

“先夫人纪嫣然的家奴们被赶走了,还可能去哪儿?你们共事这样久,总有吃酒时听人说上一嘴他们的老宅或是家事吧?”沈寒山目光如炬,审视七人。

“这事儿,您问咱们,咱们哪里知道呀……左不过回老家呗。”

沈寒山勾唇:“仔细想想?碎银子收着倒不烫手,本官也可以拿回来……”

“嗳嗳,官人稍待片刻。”家奴们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蚱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都想拿钱,且是均等的钱。

特别是张怀书出了事,张大娘子为拿钱通融官差,下人月俸一减再减……

他们贼眉鼠眼一对视线,一个老妈妈踹了旁侧的马奴,道:“丁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和雇奴契,过两年就能离开张家回去养老。咱们里头数你最清闲,家累最少!我知道你和先夫人身边的女使喜枝儿关系好,两人眉来眼去有一程子了,我看你是盘算着过两年离了府找她呢……你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坏心思,有意把喜枝儿的去向瞒着官人们呢?哼,在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还不知她下落呢,看我不去大娘子面前告你的状!”

“就是就是,你上回吃酒,不小心把酒淋到马草里醉倒郎主爱马的事,我可记得一清二楚。”

“赶紧说,这不耽误咱们发财么……”

大家为了讨那点银钱,全红了眼,一齐儿盯着丁四。

丁四还要在府上吃饭呢,可不敢开罪这么多人。

他咬了咬牙,同沈寒山道:“官人,不是奴不说啊,只是奴也不大清楚喜枝儿去向。她只说让奴过两年到柳州满福县找她……”

苏芷是知道柳州满福县乃是张怀书的祖籍地,而纪嫣然是在张怀书没离故土时招的婿,也就是说,她也应当是柳州满福县人士。

苏芷大概猜到喜枝儿为何让丁四去那里,纪嫣然的父亲是死在祖宅里的,故此祖宅定然没有变卖。她随夫从老宅子千里迢迢搬到京城,满福县的宅院不就空出来了吗?既如此,喜枝儿确信纪嫣然不会再回老家,她没人管束,能雀占鸠巢蛰居已故的主子老宅养老,何乐而不为?

该死的都死了,铁定无人怪罪。

真是聪慧的姑娘,苏芷心下一沉。

“分银吧。”她叹息。

沈寒山把碎银子递到这些家仆们的手上,待他们收好以后,又亲去同张大娘子辞别。

行至抄手游廊,苏芷忽然问了句:“为何你要均分银子?抖露秘密越多的人,银钱越多,不该更好吗?”

她是在问沈寒山用银子悬赏知情人的事。

沈寒山微微一笑:“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有人得了多的银钱,反倒会惹其他家奴生恨。届时他同张大娘子抖露谈话内容邀功,于我等不利。倒不如给均分的碎银,把他们拧成一根绳儿,大家为了守财会相互保密,口风更严。”

“嗯,有道理。”

不得不说,文臣处事心思缜密细腻许多。

有沈寒山在旁时不时献一出急智,确实比她单枪匹马查案要便利得多。

此事暂时按下不谈,言归正传。

苏芷他们寻上张大娘子,同她道,他们在府上一无所获,但请大娘子放心,他们定会努力追查此案,拼尽全力洗冤。

张大娘子承两位的情,在他们走之前,还各自备了一份厚礼。

沈寒山笑道:“比起这些贵重药材,本官更青睐府上先夫人的饭后小食。若大娘子不介怀,还请让随侍的妈妈搜罗一番灶房,为沈某带离几坛。”

张大娘子懵了:“什……什么小食?”

家奴们小声提点:“想来是先夫人给郎主僚友常送的腌菜,灶房里还堆着几坛子没丢……”

张大娘子回过神来,面色铁青。

“那还不快给官人们拿去!”顿了顿,她切齿,“统统拿去,一丁点都不要剩下……”

“多谢大娘子。”沈寒山拎着满满当当的吃食,和苏芷并肩,一块儿步履轻快离了张家。

而张大娘子茫然地坐回圈椅,心间愤懑:“这两位官人肯施以援手,是因纪嫣然素日里人情做得好?他们是领她的情吗?!明明我才是当家主母,如今居然承了这个女人的情!真是好命,死了还教人记挂!”

周妈妈哪里不懂张大娘子的心思,她心疼地劝:“大娘子,你好歹消消气儿吧!多养养身子,为孩子考虑考虑,啊?”

张大娘子手指嵌入掌心,恨恨地问:“妈妈,我究竟哪里及不上那个女人!不过一点乡野腌菜,也能入贵官人的眼,她凭什么……”

“定是官人们宫闱里辗转,没吃过那一口农家粗菜。尝尝鲜罢了,大娘子何必介怀!”

“尝尝鲜。”张大娘子苦笑,“妈妈,我怎就落入这样的龙潭虎穴!若是郎君往后出不得牢狱,这孩子,我就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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