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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有扶苏(28)

胡亥顺着赵高的话将事情前后理了理,越发觉得当真如此。

而赵高继续道:“臣事先探得几分消息,早觉这徐福来历突兀,故而抵达兰池宫的当日便约他一叙,变得知事情真相。他已听从臣之意,告知陛下‘真相’,而公子需要做的,便是向陛下请……知情不报,欺上瞒下之罪。”

嬴政知情不罚,反而待胡亥愈加亲厚,意思已然明确。此举名为请罪,实则邀功,更教嬴政觉得胡亥为人恳切诚善,如此一来,胡亥同扶苏平起平坐,便指日可待。

*****

胡亥得了赵高一计,心中大喜,很快便依言而去。房内便只留下赵高和徐福二人。

“你且去罢。”赵高摆摆手。

“大人……”徐福看着他,欲言又止。

“你大可放心,”赵高轻轻一笑,道,“你若找我的意思而为,我保你一家妻小安然无虞,若是擅自耍小聪明,后果……便不许我言说了。”

徐福闻言大惊,当即又跪下了。

“一切……唯赵大人之命是从!”

第十九章

嬴政垂眼看着面前的铜皿,顿了顿,照例还是拿起金丹,就着茶水服了下去。

屏退了送丹药的宫人,他才转过身,望向一旁的胡亥。

胡亥伏跪在地,双肩微微瑟缩抖动着,全然是一副分外可怜的模样。

“起来罢。”嬴政叹出一口气,道。

胡亥应声站起,由于方才跪得久了,腿脚一时有些颤颤巍巍。

自觉罚也罚得够了,嬴政又道:“过来。”

胡亥便又顺从地走至近前,眉梢眼角还带着几分残余的泪痕。

念及他方才前来请罪时,那痛哭流涕的模样,嬴政最初皱了眉,觉得自己这幼子是欠些刚强。然而听他如实地交代了前后之举,倒又觉得诚心可嘉。

念及这孩子在自己面前时,无不是一副小心翼翼的姿态,嬴政到底有些心软。自打从徐福处得知胡亥暗中为自己寻觅治病之法起,他便一直在思索同一个问题。

纵然前世他葬送了自己的家国,然而作为父亲,他很清楚胡亥胸无城府,并非恶类,自己如此冷待他……或许有些太过苛责了。

转念一想,若是那人当真能如胡亥这般温顺,一切便不至于如此复杂了。

收回思绪,他道:“此事你既已之罪,便务必好好反省。念你本是善意,朕今次便不予计较。记……得不可再有下次。”语出平淡,已没了怪罪的意思。

“多谢父皇!”胡亥闻言,面上难掩喜色,当即叩首谢恩。

“去罢。”隐约听闻窗外淅淅沥沥的落雨,嬴政便摆摆手,屏退了胡亥。

待到房内已再无旁人时,嬴政以手支额,隐隐觉出了有些乏累。下意识地按住了左边肩臂,曾有的伤痛已经当然无存。但不知是否已入深秋,加之政务繁忙的缘故,近日时常有力不从心之感。

想当年……自己沙场征战,几日几夜的不眠不休,可是从不会露出半分疲态的。

此念一出,嬴政心中一惊。不知自己怎会有了如此想法。

不,他不会老去,他的年岁还足够长,还有太多夙愿,未曾完成。

定了定神,他扬声唤来宫人道:“蒙恬那边可有最新战报?”

宫人回道:“回陛下,蒙将军自北出长城后,便暂无消息。”

嬴政颔首,心知另一名将领杨翁子已奉命自肖关而出,尚需些时日。而待到蒙恬与杨翁子二人各率主力与偏师,一东一西夹攻,便是破匈奴的最好时机。

只是不知为何,心内倒有些焦躁了。

迟疑了很久,嬴政又问:“长公子督运粮草的人马行至何处了,可有消息传回?”

“暂无消息。”感到嬴政面色明显沉了几分,宫人声音不由得带了颤,“陛下可要遣前去探探。”

“不必了!”嬴政却忽然摇头,哼笑道,“身居后方,区区督粮一事若也不能完成,又有何颜面回来见朕?”

“陛下圣明,”宫人颇有些摸不准嬴政的性子,只得顺从道,“长公子定能不辱使命。”

嬴政闻言笑了一声,道:“你去罢。若有消息,立刻来报。”

*****

次年春,蒙恬在同杨翁子的夹击配合之下,痛击匈奴,打下了颇为漂亮的一仗。匈奴不得不自乌加河而撤,往北逃窜。

嬴政很快下令,沿河置四十四县,移各地之民前往垦守。

数月后,蒙恬率军来到在了乌加河畔。朝中委派的官员来此之前,他将暂时驻扎于此,以防匈奴再有侵扰之举。

在营中清点过了人数之后,正待回帐,一名小校却匆忙而来,道:“蒙将军!蒙将军!”

蒙恬停下步子,“何事如此仓皇?”

“将军,长公子来了!”

然而在那小校开口之前,蒙恬在回身的瞬间,已然看清了他身后不远处,一抹清淡的身影。

如何也没想到来的竟是他?也难怪那小校如此惊惶。

蒙恬心内一紧,不及多想已经撇开旁人,大步迎了上去。

扶苏一身玄色明甲高坐于马上,大抵是因了战事已去的缘故,面上神情倒是颇为闲散。见蒙恬往这边来了,便也翻身下了马。

“臣蒙恬见过长公子!”蒙恬在他面前站定,干脆利落地一拱手。

扶苏目光扫过对方腰间那再熟悉不过的佩剑,唇边笑意一闪而过,却也立即上前将人虚扶而起,客套道:“蒙将军,是为有功之臣,在我面前又何须如此拘礼?”

蒙恬应声站直了身子,迟疑一刻,道:“如今匈奴受我大军重创,一时应无反扑之力,长公子此战负责执掌后方,督运粮草,按理说此时应当在回京的途中了,却为何……”

“确已接到回京的命令,”扶苏淡淡一笑道,“只是行至半途,听闻将军已率军驻扎在此,便想着顺道看看将军。”

“这……”最后那句语声轻缓,不知为何,落在耳中竟有几分暧昧之意。蒙恬微微一怔,只得垂下眼去,匆匆打理思绪。

实则发兵之初,嬴政在同他商议战术的迷信中,便几次暗示了让他对扶苏多加照拂的意思。蒙恬心中也明白,故而着意让他远离战场,虽说无缘相见……心里到底是有些莫名的落空之感。

二人正是短暂地沉默着,骤然风起,春夏之际,塞北之地自是黄沙遍野。扶苏到底是有些不习惯,被风沙吹迷了眼,不禁伸出衣袖遮掩。

蒙恬这才回过神来,忙将他请入帐中。

帐门一掩,独处一室,屏去了君臣之礼,二人之间倒仿佛找回了一些熟悉的感觉。哪怕数年前的相交并非有多么深厚,但此番想见,蒙恬竟只觉恍如隔世。

纵然已亲历过沙场的征战,但扶苏仍旧是那副清逸恬淡,近乎一尘不染的样子。蒙恬定睛看了他半晌,这才觉出了失礼之处,不由得收回目光,拿起桌上的茶杯假意啜饮。

扶苏看在眼中,却只做不知。环视过帐中简单的陈设,笑道:“蒙将军身居高位,为人却分毫不尚奢华,当真是极为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