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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皇(55)

许久,终是连连同笑和哭,一并没了痕迹。韩延静静地站在原地,感到胸口剩下的,似是唯有那窸窸窣窣地颤抖。

“我……我杀了我姐姐……”慕容冲模糊的声音低低地响起,“你知不知道,我杀了我唯一的姐姐……”

韩延心头颤了颤,垂下头,却是平静道:“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理由。”

“清河会成为他的把柄……我不能……我不能让自己有任何顾忌……”胸口的颤抖猛然地加重了几分,“所以我杀了她……杀了她……”

他始终记得清河临终前的那个笑容,她不恨自己,至死都不恨自己。

可是从自打自己挥剑的那一刻起,唯一一个会这般对自己的人,便已然不复存在了。他慕容冲在这世上,也再无任何一个至亲之人了。

这浩然的天地间,却当真只剩下自己踽踽独行了。

韩延伸手轻轻地抚过他的发,他想告诉慕容冲,没有了姐姐,你还有我,你不会是一个人。

可是右肩忽然又是一阵刺痛,他自嘲地笑了笑,已到嘴边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我稳扎稳打的来吧=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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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平起平坐 ...

次年一月,天降大雪。

宫人来报的时候,苻坚正立在御凤宫的窗前,望着那满院的肃杀。大雪方沉寂下来,院中一派粉妆玉砌足称绝美,可是却美得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是因为……它们也已知晓,这宫里的主人,许是再也不会归返了么?

自嘲地笑了一声,伸手搭上窗沿,慢慢用力握住。

“陛下。”身后宫人等待了许久,见苻坚并未理会,便小心翼翼地再度开口低唤。而此时苻坚却是忽地伸出手,止住了宫人的话语。

搭在窗台的掌心之中,有一处突兀。他挪开手,慢慢地俯□,几乎是全神贯注地盯住那处。

窗沿周遭皆是崭新如初,唯有一处,褪去了朱漆,却是斑驳凹陷下去。

苻坚忽地想起,许多年前,自己见这御凤宫太过朴素,曾下令将这里粉刷一新。那时,便曾注意到这痕迹,只当是年久失修而致,并不曾挂心过。

然而此时,这个痕迹却仍在此处。

脑中恍然闪过慕容冲一身白衣立在窗畔远眺的情景,苻坚心头一紧,许久之后却是无力而自嘲笑出声来。

苻坚依旧能清楚地记得,自己每一次步入房间时,慕容冲回身而笑的样子。可是自己却不曾想过,在他回身之前,又是以一种怎样的神情望着窗外的景致?

无法想象。可心内却分明知晓,那种神情,却也只有一个“恨”字才能道尽。否则这窗沿上深切而零乱的痕迹,又岂只是一日之功?

可纵然恨,却仍必须在自己面前摆出乖巧顺从的样子;纵然恨,却仍不得不在床笫之间对自己百般逢迎。

纵然恨,却要对自己说着“同长同老,同生同死,生生世世如此,不离不分”的誓言。

纵然恨,却仍是在离开的前夜,泪流满面让自己“不要忘记他”。

……

五指忽然用力,紧紧地扣住窗沿那斑驳的痕迹,只觉得心口忽然沉重得透不过气来。

他苻坚从未想过,从来以天下为至上的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一人如此摄了心神。他这一世,大抵也只有这一人,能如此左右自己的神智,能如此沉重的给自己这迎头一打。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明知这些不过是假象罢了,可这些记忆此刻重温起来,却竟是分外的真实。真实到仿若近在眼前,稍稍一伸手,便能再度触及。

在长久的回味之间,这些记忆已然深深地烙刻进了自己的脑中,深入骨血,密不可分。他无法相信,这一切完完全全都只是自己的妄念。他如何相信,慕容冲自始至终都不曾对自己过一分真意?

不,他不信。教他如何能信?

苻坚一手撑在窗沿,慢慢弓□子,闭上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陛、陛下可是有不适?”身后的宫人见状,有些慌乱,“窗畔风凉,陛下还是回里屋罢。”

“无事。”苻坚平复下气息,扶着窗沿转过身子,看着宫人轻轻问道,“何事?”

宫人念及来此的目的,急忙一礼道:“回陛下,据报自幽帝慕容暐死讯传出之后,慕容冲……”顿了顿,道,“……已然于阿房称帝,国号仍为燕……”说到最后,声音已不由自主地弱了几分。

自打那日城下一战,宫内皆知那曾经专宠后宫慕容冲,今日独执三军,竟是重回长安来取苻坚的帝位。加之后来幽帝慕容暐联合城中慕容氏族妄图发动政变,被苻坚发现力斩无赦。由是人人心知苻坚此刻许是愤慨异常,宫中提起慕容冲这个名字时,皆是小心翼翼,生怕触了他的逆鳞。

故宫人说罢此事之后,便有些紧张地垂下头去,等待着苻坚的反应。

然而苻坚闻言却只是沉默,一言不发的沉默。整个房间里一时落针可闻,唯有窗口夹杂着残雪的呼啸风声,变得格外清晰突兀。

然而过了许久,他却听闻自己上方想起一阵轻笑。

“看来他倒是如此急于同朕平起平坐!”苻坚站直了身子,靠在窗沿。笑过之后,神色竟是异常的平静,“罢了,此事孤已然知晓。你……退下罢。”

待到宫人匆匆地退下,他回过身,目光掠过窗沿处的痕迹,终是定定地落在那只剩下枯枝败叶的桐竹之上。

再度轻笑了一声,袖中的五指握成了拳。

冲儿你莫要忘了,凤栖梧桐,落叶归根,孤为你种下的十里桐竹,才是你的归所。莫要忘了,那“同长同老,同生同死”的话语可是你亲口说出。

你若不肯归返,那么孤便抓你回来。

他苻坚一世从未对任何人有过如此渴求,如今又怎可让那人轻易地就离自己而去?纵他对自己有千般恨意又如何?只要那人在自己身侧便可。自己确是伤过他,他如何记恨,自己都可以全盘接受,那是自己应得的。

可他唯独不能忍受的是,这御凤宫的空冷清寂。失去了太多之后,唯有回忆作伴的日子,不应是属于他苻坚的。

更何况——苻坚抬望向阿房城的方向,目光不自知地柔软了几分——他深知,只有那人回来了,自己做过的一切……才有挽回的机会。

*****

而与此同时,慕容冲正站在城头,抬眼望着长安城的方向出神。

韩延缓步走到他身后,略一犹豫,轻声唤道:“陛……陛下。”

慕容冲回过神来,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抬了抬眉,淡淡道:“韩大哥不必勉强,任是唤‘冲儿’便可。”说罢又转过头去望向远方。

韩延迟疑了片刻,举步走到他身侧。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了长安城,半晌之后叹道:“冲儿,今日他为秦王你为燕王,你终是真正地同苻坚平起平坐了。”

说出这话的时候,他不自觉地笑了笑。可是侧脸望向慕容冲,对方的神色里却只是一派平静,于是他收了半露的笑容,最终低低地又是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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