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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皇(44)

……

追思之际,回忆才一点一点地苏生过来。而苻坚仍是定定地看着帐顶,看着其上精工的绣文,一动不动。

“陛下……陛下醒了?!”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惊喜的呼唤。

苻坚微微偏过脸去,只见床畔出现两个熟悉的脸庞,面容俱是秀美非常,神色俱是惊喜中带着些忧虑。

其中一人乃是清河,而旁边稍稍年长的,唤作张夫人,伴在苻坚身边已有多年。为人深明大义,颇晓事理,这些日子对苻坚而言,与其说是嫔妃,更多的已然成了贤内助。

不久前,苻坚自知国力日衰,也无心顾及后宫之事,便传令下去,让那些妃嫔愿意离开的,便各自散去,绝不强留。由是后宫佳丽一月之内去了大半,而留下来的,也只有面前这二人能让他觉得亲近几分。

此刻那张夫人见苻坚睁开了眼,不由得抚胸叹息,连声道:“陛下终于醒了,太好了,太好了。”顿了顿,转头对一旁的清河道,“陛下已然醒了,此处有我,妹妹守了几日,快去歇息罢。”

清河立在一旁,闻言拭了泪,看着苻坚哽咽道:“陛下国事繁忙,可……还请保重龙体……”

苻坚看着她微微颔首,然后哑声道:“孤已无碍。你也去歇息罢。”

清河退下之后,苻坚疲惫地闭了眼,问道:“孤……昏迷了几日?”

“三日。”

“是么……”苻坚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不由得自嘲地笑了声,“孤老了,果真是比不得当年了,不过几封战报,便支撑不住了……”

他心里清楚,自淝水之战之后,直至此刻的这半载时间里,自己便好似老去了几十年一般。曾经的睥睨傲然,曾经的不可一世,曾经的无所畏惧,似乎一夜之间,便远离自己而去。剩下的,只有这副日渐衰老的躯壳,以及其内衰朽无力的心智。

“陛下切勿作此想,”张夫人闻言连忙出言宽慰道,“御医道陛下由于这些日子太过操劳,一时气虚,方至昏迷。安心调养几日,便可复原。”

“安心调养……”苻坚又是无奈的一声轻笑,“军情如火,岂可容得片刻耽搁?此四面楚歌之际,孤如何还能心无旁骛地安心调养?”

张夫人闻言一时也是无语。

苻坚见状也不再多言,只问道:“这几日,战情如何?”

“受进犯的各处皆有还有些兵力,足以抵抗些时日。另外,苻晖大人已率七万人马,抵达城中待命。”张夫人顿了顿,又补充道,“那身份不明的皇太弟,在骊山脚下已然开始进犯,其军士如豺狼虎豹一般,锐不可当。”

苻坚闻言怔了片刻,忽地挣扎着起身。

“陛下方才醒过来,此刻……”张夫人想要阻拦,然而无果,只能伸手扶住了他。

苻坚一言不发,在张夫人的扶持之下穿戴完毕,便匆匆朝外走去,边走边对门外的宫人道:“传百官至御书房,不得耽搁!”

张夫人立在原处,看着他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只能摇摇头,轻叹一声。

*****

慕容冲立在帐内,目不转睛地看着墙上挂着的地图。

群雄并起,九州疆土此刻已是四分五裂。关中有自封燕王的慕容垂,陇西有自称万年秦王的姚苌,南面晋国趁势北上反攻,连取数城……此刻仍在苻坚掌控之下的,实则只有长安的弹丸之地,以及在慕容垂围攻之下已摇摇欲坠的邺城了。

苻坚的天下已然千疮百孔。只是,这些都和自己没有丝毫关系。

他慕容冲要的,只是在这千疮百孔之上,给他最后致命的一击而已。

在这长安东二百里的骊山脚下盘桓了十几日,附近的村落已被洗劫一空,焚烧殆尽。其间并未遇见秦军,可见苻坚自顾不暇,仍不及调兵遣将前来抵抗。

可是这定然只是暂时的。

正此时,韩延一身铠甲自帐外大步步入。

慕容冲原本及至阴沉的面上立刻浮现出几分浅淡的笑意,抬眼看了他一眼,道:“如何?”

“冲儿,果真不出你所料,苻坚已派苻晖率军五万,奔此处而来。”

慕容冲闻言神色一派平静,只冷笑一声道:“我大军若尖刀一般刺向他心房,深入几分,便足以要他性命。他如何能不防?”

韩延闻言稍一迟疑,敛眉道:“如何应战……你可有良策?”

“不需良策,”慕容冲垂下眼,轻描淡写道,“硬打。”

“硬打?”

“我手中有十万亡命之徒,而秦军不过五万疲敝之师,如何不能硬打?”慕容冲幽幽一笑,声音一点一点变得阴冷起来,“再者,纵是用巧计俘了对方,我也一样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韩延看着他,不知为何周身忽地起了几分战栗。然而慕容冲的面色忽地一变,仍是回复到最初浅淡的笑容,道,“更何况,有韩大哥在此,冲儿又有何惧?”

韩延闻言怔了怔,正待开口,帐外却忽地响起一个声音:“将军,营外有人求见。”

慕容冲回身问道:“何人?”

“不知何人,只自称是万年秦王姚苌派来的特使。”

“哦?”慕容冲闻言不由得一挑眉,但很快只是笑了笑,道,“让他进来。”

韩延见状连忙上前一步,立在他身前,道:“冲儿,这姚苌事前并无书信相邀,此刻贸然遣使前来,只怕有诈。”顿了顿,低声道,“再者,你不愿他人知晓你身份,此刻见了那特使,万一被认出……”

“万一被认出,杀了便是。”慕容冲轻描淡写微笑道,“韩大哥不必担心。”

言语间,小卒已带着那特使行至帐外。

那特使对慕容冲恭敬一礼,随即抬起眼笑道:“见过将军。”

慕容冲抬眼看向那人,面上的微笑逐渐散去。面无表情地同那人对视了片刻,忽地转头对韩延道:“韩大哥先退下罢。”随即微微一扬下颚,对帐外的守卫道,“把守好此地,不得让任何人靠近。”

韩延看了那特使一眼,见对方依旧是谦恭有理地微笑着,不露端倪。迟疑了片刻,终还是对慕容冲一抱拳,退出帐外。

“进来罢。”慕容冲转身行出几步,站在帐内。回身见那特使已然跟随自己走入帐内,关了帐门,面上有回复了几分笑意。

“不想万年秦王派来的特使,竟是他本人,这着实让我有些惊讶。”

他早年在宫中曾与姚苌有过数面之缘,彼时他看来倒是一心忠于苻坚的模样,不料他后来竟亦是揭竿而起,自立为王了。

“不想盘踞骊山剑指长安的皇太弟,竟是当年后宫里的慕容冲,这着实也让我吃惊不小。”姚苌眉目挺拔,面色略为黝黑,此刻对视之下,亦是不动声色地微笑。

听闻对方提及旧事,慕容冲眼中忽地闪过一分凌厉,面上却仍是笑道:“秦王这般贸然前来,便不怕我让你有去无回?便是方才,我可还和韩将军玩笑说,若那特使认出我来,便直接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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