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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皇(25)

它变幻莫测,无可掌控,然而稍加利用,却又足以蚀人心魄,直至事半功倍之效。

念及此,王猛轻笑了一声,缓缓站起身来,拿着烛台走到墙边悬挂着的大地图上。烛光徐徐地照亮西北凉国,北面代国……然后,是南面的晋国。

待到这一切都平息了,也该是挥师出征的时候了。

*****

苻坚跨下轿子,匆匆步入宫门,来不及掩饰步伐里的仓皇。

这一路凌乱的思索,让他终是彻底意识到此事之中的蹊跷。

既是男女私会,何至于衣衫破败?又何至于在宫中大肆寻人之际,依旧双双留在这废宫之中,束手就擒?

而且,除此之外,慕容冲潮红的面色,断续的喘息不断地盘旋在自己脑海,那分明是……分明是……

然而彼时只顾着暴怒,根本未曾来得及思索分毫。

而此刻,苻坚却已无心再去细想,他草草中断了思绪,脚下的步子不觉间却是愈发急迫。雨仍是淅淅沥沥地下着,身后的宫人举着油纸伞,小跑着却仍是跟不上他。

然而及至大步走到紧闭的房门前,苻坚却又忽然定住脚步。门外守着的侍卫不料他突然折返,见状急忙俯身请安。而苻坚却不理会他们,只是怔怔地看着那破旧的木门,立在原处,不动分毫。

四周弥漫着的潮湿空气,连带着呼吸也跟着沉重了几分。而雨声噼噼啪啪地搭在檐上,声音杂乱得恼人。苻坚静静地站了片刻,只听得雨声淅沥之间,唯有自己的心跳分外的明显。一下一下地敲击在心房,愈来愈沉重。

可是,那房中却没有半分声响。自始自终没有半分声响。

简直是……死一般的寂静。

苻坚定定地站着,心忽然就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脑子里空空如也。他觉得自己应该立刻伸手推开面前的门,然而不知为何,四肢却僵硬到无法动弹。

正此时,房中却乍地响起一声沉闷的声响。哪怕在这雨势的遮掩下几乎地不可闻,但苻坚整个人却猛地一怔,清醒过来。下一刻,已经推开了门冲了进去。

然而房间里扑面而来的腥膻,却让他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苻坚在原地霎然顿了顿,却只是仓皇地朝里内奔去。

此时天色已有些微明,然而许是阴云密布的缘故,投入房间的光线实则微弱不堪。苻坚看不清房内的情形,方走出一步,便觉脚下一绊。

低头一看,一具尸体,侍卫的尸体。殷红的血从洞穿胸口的血洞处潺潺流出,将缠在身上半褪的衣衫也染成了同样的色泽。

苻坚心头一沉,起身再度往前方望不见的黑暗中走去。

足下遍是横斜倒下的尸身,他垂着头,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尸身的面容,足下的步子却越走越急。

直至行到最里内,眼见一个浅色的身影蜷缩着倒在墙边,才霎然顿住步子。空气里凝结的沉默让人无法呼吸,然而源自对方周身的颤抖,分明清晰可闻。

“冲儿……”他迟疑了一下,试探着唤了一声。然而话音刚落,自己却已然大步冲了过去。

只是方一触及臂膀,对方狠狠一抖,整个人突然弹坐起来。

“冲儿,是我!”苻坚心中隐隐作痛,前倾身子,伸手想要抓住对方。然而抬眼看清了对方的样子,自己却霎然怔在原处。

慕容冲满身满脸全都是血。

血在他身前淌成一个小小的血洼,血把他胡乱缠在周身的残破衣衫染成了殷红,血顺着他手中不住抖动的锋刃上徐徐淌下,血映得他那双眼亦是腥红一般的色泽……

然而四目相对的片刻间,那双眼中原本充斥着的凌厉和戒备,却徐徐变得模糊,柔软。末了,竟是软化成一抹的笑意。

“你……”他垂下眼,紧盯着自己手中的刀,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然而那原本只在眼角的笑意很快肆意地蔓延到唇边,却终至成为断断续续的笑声。那笑声,似抽泣,似哽咽,却唯独不像是笑。

然而那人面上摆着的,却又分明是一副笑颜。痛到极致,隐忍到极致,甚至是疯狂道极致的扭曲笑颜。

苻坚半跪在他身前,只觉得这笑有如丝线一般狠狠绞在心头,连带着千丝万缕的疼痛。 教人恨不能立刻上前,用力把人揽在怀里,仿佛唯有这样,才能将心头的痛平息几分。

然而当他缓缓伸出手时,对方的笑却戛然而止。仿佛已用尽了全力一般,慕容冲失控地向前一倒,蓦地收了声。

几乎是本能地,苻坚已然冲过去,跪下-身子想要伸手扶住他。然而慕容冲一手撑在地面,一手却死死握了那刀横在面前,不让他逼近。低头大口喘息了半晌,抬起头,那凌乱丝发下的一双眼看着苻坚,涣散而迷离。

面色仍是一片潮红,四肢瘫软得几乎每动一下,都要积蓄很久的力道。苻坚垂下眼,见他周身不住地颤抖,似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这分明,分明是媚-药所至,为何自己彼时竟没能觉察?

苻坚死死地握紧了袖中的拳,终是明白,自己这一次,是彻底错了。

“冲儿,过来罢。孤带你回去……”他缓缓抬起眼,再一次伸出手,和对方四目对视。

然而慕容冲却仍是笑。笑凄厉得有如呜咽,却又是分外的张狂肆意。

苻坚半跪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头一次觉得无措至此。他无法想象慕容冲方才才这里究竟经历了什么,也无心顾及他是如何将这里变成了一片血海。他只是觉得悔,觉得恨,觉得若是彼时自己多信他一分,一切便全不至于如此。

念及此,他缓缓地松开在袖中握了太久的拳,将面前瘫倒在地上的人拉起,大力扯进怀中。

对方的笑突然就平复了下来,除了颤抖和喘息,没有任何的反抗。手中的刀似是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冲儿,是孤错了。”苻坚将人死死地按在怀里,五指缓缓地抚过对方的脊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孤信你……孤应该信你的……”

怀里的人身躯冰冷,闻言并没有做出任何应答。苻坚稍稍用力抱紧了他几分,却也不再逼迫。

然而这般默然了片刻,却忽地感到一只手缓缓攀上了自己的臂,似是在隐隐用力。

苻坚一愣,松开手,将人分开几分。慕容冲脱力地倚靠在他的胸口,挣扎了半晌,才徐徐地在二人之间分开一段距离。

“信我?”他垂着头,带血的丝发凌乱地散在眼前,几乎要遮住了面容,“你信不信我……又有何所谓?”

“冲儿……”苻坚微微心痛,想要再度靠近他,而对方却又再一次抓住了身边的刀,颤抖着举在胸前。

苻坚顿住了动作,双眼却只是定定地看着对方,眼中流露出自己也不曾意识到的不忍来。

然而下一刻,他眼中所见的,却是慕容冲忽地仰起脸,嘴角弯出一个绝美的笑容来。

然后,举起刀,狠狠刺进了自己的右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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