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蚌珠儿(139)

坐在顾昭身边的岳渡之,忽然幽幽的来了一句:“那……那人我认识,那是孟继睿……他家与安吉侯孟继渡本是一个爷爷,前几日我们还在国子学一同上课呢……”岳渡之心肠软,此刻便再也看不下去,自去一边坐了,再也不往栏杆外瞧上一眼。

顾昭看了表哥一眼,也不说话,只继续在那兵丁里寻人,找了好一会儿,才看到,顾茂昌骑着一匹枣红马,身着布甲,右手扶在腰间的佩刀上,他也不动,也不说话,就立在侯府门口的影壁边上,眼睛却只往那女眷里寻看。

前几日,顾茂昌悄悄往他这里带了一封信,只说如今的安吉侯夫人严金珠,来来去去的在上京托关系,却不知道怎么竟寻到他这里了。顾茂昌本与乌康案没有任何关系,那日之后却不知道如何想的,他瞒着老父亲想托小叔叔给他想想办法,安吉侯府抄家一事,他想参与。

既然他想去,顾昭自然随口便跟阿润提了一提,他倒想看看,顾小四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是想徇私呢,还是旧情难忘,还是做旁个?

顾茂昌在人群里来回的看着女眷,这些锦衣玉食的小姐姑奶奶,如今都没有了半份的脸面,一个个的被捆着拉出来,就是想拿衣袖遮面也是不能。于是,便有那通透的,想出一个办法来,将长发泼到脸前,挡着颜面,也多少留一二分的尊严。

便是如此,顾茂昌依旧在那拥挤的人群里,很快寻到了严金珠。人生最美好的一段梦,他怎么能忘记这人的身型。许是刚才她在里面闹过一次了,也不知道谁往她嘴巴里塞了帕子,她看顾茂昌半天了,如今眼睛终于与顾茂昌对视,顿时泪流满面。她不停的摇着头,面露哀求,看看顾茂昌又侧头看看不远处被一妇人抱在怀里的幼子,再抬头看看顾茂昌。

这一刻,总是千言万语吧……

顾茂昌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前些日子她不断寻自己,也就是为了她两岁的小儿子,想要一条活路。他记得她痛哭流涕,趴在地上哀求:“自古出嫁从父,难不成金珠想嫁那个,还能由了自己不成?金珠知道,四哥哥恨我,可如今也顾不得这些了,只求四哥哥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救我小儿一命,金珠来世便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四哥哥的。”

以往却有什么情分吗?顾茂昌脑袋里不停的想着那日金珠出嫁,自己被严金宜侮辱的画面,这几年他的脑海里翻来覆去的都是那一张丑恶的面孔,还有自己离开家族,光着脚在大街上狂奔的样子。离开家的顾茂昌算什么东西呢?

他厌恶自己,恨自己,因此这三年他带着顾家军,到处征战,总算是为猪官打下一片属于父亲的天空。

现在,这女人来哭了……顾茂昌自问,自己是不是该仰天大笑,笑她家可算倒霉了!

可叹的是,他是半点都笑不出来,他傻了一般的写了信求了小叔叔,给自己找了一个这样的差事,如今,他又几乎自虐一般的看着严金珠倒霉,看着她哭着跪地,不停的对着自己叩头,哀求,只求的满额头是血。终于……她被带走了,最后的眼神里却再没有哀求,徒留了怨恨,她不恨连累她的父兄,夫婿,怕是这辈子就只怨恨自己了。

这样很好,顾茂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仰脸看看天空,心里又酸又涩。

小四,这是长大了吧!可算是长大了……

顾昭在茶楼,看着自己侄儿,心里可算长出一口气。这几日他心里总是担心这孩子,脑袋发热要做出一些傻事儿来。如今看来,却是顾老四在这里告别他的整个青春呢!这死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别人不来,偏偏是他来。明儿,怕是上京上下,又要有顾家的闲话了。

人犯清点完毕,街边便来了无数辆驴车,那些兵丁手狠,先是吆喝,最后不耐烦了,便索性拿着鞭子驱赶人上车。

待人犯一车,一车的被拉走,看热闹的便也不再议论。凡是个人,却也不忍睹这弱妇悲泣,小儿哀哭。

春风一股股的肆虐着,安吉侯府巨大的匾额被人拉着绳子,喊着号子,一起一拽,咣当一声掉落地面,摔成两半儿……

“啊!!!!!!!”

却不知道,是谁嘶喊了一声,有人从车上蹦下来,一边往那边跑,一边嘴巴里喊着:“祖宗啊!先皇后啊!!老天开眼啊!!!!!!子孙不孝啊!!!!!”

顾茂昌仰天看看天空,扶着腰刀的一摆,他的下属齐齐踩着安吉侯府的匾额,冲着里面便去了……顾茂昌今儿的差事就是,清点资产,封箱,抄录等一干事宜。

顾昭不说话,夏侯仪也不吭气,半天之后,夏侯仪深深的叹息了一句:“可惜了孟继渡一代人杰,他若活着,却不知道他怎么想……”

顾昭不说话,眼睛一直看到顾茂昌消失,这才彻底的稳了心。

偌大的侯府,三代的富贵,这些兵丁一进去,茶楼内却有新的猜测。顾昭有些不耐烦,便站起来跟岳渡之道:“表哥,天近晌午,不若你去我家用饭如何?”

岳渡之摇摇头,他如今是跟同学一起出来的,一个人跑了实在不像话,于是他便拒绝,并说改日请顾昭过府一叙,顾昭允了,便带着细仔与新仔下了楼,上了小玉。

清脆的驼铃哗啦啦的响着,那人群不由自主的便裂开道路,顾昭这骆驼在上京是一景,因此驼铃一响,早有那边禁街的兵士看到他。这些人如今都是被顾茂昌带出来的,因此便谁也不问的收了戈勾,驱赶开看热闹的人群,大大的为顾昭放开一条道路。

顾昭的骆驼与那些挣扎的人们错身而过,一个向北,一队向南……

那一路,顾昭的脑袋都是乱糟糟的,回到郡公府,他还没下骆驼呢,就看到他家门口,如今竟排着一溜的小轿子。真是奇了怪了,他在上京人际关系单薄,又有个不爱管闲事儿的名声!今日怎有人舍得烧他的冷灶?

下了骆驼,毕梁立赶紧迎上来,对着顾昭的手打了几个手势,大概是不想叫他管。顾昭也听话,便谁也不看的,直接入府还着人将家里的大门关了起来,谁家的帖子也不接,若有事儿,叫他们去寻平洲巷子的顾岩去。

“那些人是那家的?”顾昭回到正堂,一边换衣服,一边问门口的细仔。

细仔早就得了消息,听到顾昭问,便站在门口回话到:“七爷,都是里翻外翻,旁枝遮棱的关系,那不是安吉侯府被抄家了吗。老庙那边的顾家,仿若跟他们有几次姻亲,如今主枝的姑娘也被带累了。

还有咱香莲道老姑姑家,说是也有跟他家结亲的,不过今儿也不是来求情,就是来问问,怕被牵连进去……”说到这里,细仔想起什么来,便压低声音提醒道:“七爷,四老爷那项,大爷家的文氏,怕是也有些牵扯。”

顾昭换好衣服,坐在正堂的椅子上举着脚,两个内宦上来与他脱靴,待靴子被拽下去,又帮他换了一双松软的布鞋。

“茂甲媳妇?她能有什么事儿?我怎么不知道?”顾昭站起来,跺跺脚,摆手叫细仔进屋。

细仔笑了下,走进屋子,半跪着帮顾昭拉衣摆,一边整理一边回话:“七爷平时最讨厌闲话,哪里能听到这个。前阵子,京里不是一直有茶会吗,也听说茂丙大爷家的奶奶这两年常出去跟人来往,也常去有家世的各府耍子,好像是去年吧,安老太妃的娘家办赏花会,安吉侯府的老奶奶……”

细仔见顾昭整不清楚关系,便详细说到:“就是死了的那个孟继渡的亲妈,如今算是他家老奶奶。那个老太太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看到茂甲大爷家的媳妇文氏去了,就拉住不放手,非要结干亲……就这样俩家就走动起来了。”

顾昭一听就来了脾气,不由便骂了起来:“那家伙就是个不省心的,不是哭着闹着接他妈,就是到处攀关系,若他是个会钻营的便罢了,偏偏是个人他就结交,猪脑袋给他安上了!”

顾昭正骂着,阿润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人来了,也不进屋,只站在门口低低笑:“我也纳闷呢,你家住了一家子狐狸,好好的怎么就蹦出一只傻豚子来。”

顾昭大怒,瞪着门口问:“说谁呢,谁家是狐狸?你家才是呢。”

今儿,阿润心情出奇的好,因此他便也不接话,只是进屋,随意坐下,叹息了一下道:“我家还不是你家。”

他这般说,顾昭想下也是这个道理,因此就没好意思再追究,当着人好歹也要给他几分面子,因此便殷勤了一些,亲手给他倒了茶,端了果子,一边侍奉一边求了一件事儿:“茂丙那孩子生性迂腐,这也不怪他,都是她妈给教坏的,不然,你去甘州找块地方,最好周围几千里都没人儿……你送他过去历练几年吧。那孩子,心地却也是不坏的,咳咳……”

阿润脱了鞋子,半躺在屋内的靠子上,也不接顾昭的话,只是笑道:“有你这样当长辈的吗?甘州赤地千里,渺无人烟,你叫他去,那不是害了人家么。再说了,我叫你顾家人去,那底下的还不知道猜想成什么呢,你那老哥哥也不小了,好好的你乱折腾什么呢!”

第八十九回

入夜,顾昭与自己的帝王睡着,不知道睡了多久,梦也发了两场。一场在现代,一场却在南边,演电影一样,一晚上来来去去的奔忙,累得他死去活来。梦里正忙碌着,朦胧间却听到前院一阵吵闹。没办法,他一睁眼,却看到好大一条胳膊,正拦在自己的心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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