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蚌珠儿(120)

顾昭羞愧,往床上一趴道:“家丑不可外扬,知道不。”

阿润一笑,站起来到一边取了铜盆里的水,草草的在脸上扬了两把,顺手取了布巾随便一抹,便了事了。

顾昭坐起看着他笑骂:“你那是脸,不是屁股,要见人的,这也算洗?”

阿润才不在意,只是走过去拉起他道:“你不也是这样,别说了,我听你叫他们抬梯子,那梯子还在不在,我也去瞧瞧去!”

说罢,两人一起笑了,又一起去外面寻了梯子,顾昭在下面扶着,阿润攀上去,趴在隐蔽处悄悄看院里的动静。

院子里,小戏们正在来回搬动行李乐器,顾茂丙懒洋洋的偎在廊外的美人靠上,支着二郎腿,那支出的那只脚上,还穿了一只桃花式样的绣鞋,鞋子上还缝了一个大毛球子,一颠一颠的。他手持一把小金剪子正给自己修指甲,一边修,一边在那边儿唠叨:“呀呸!好也是他,坏也是他,真真是一会儿一个样子。昨儿说的好好的,随奴挑,今儿又赶奴走。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欠了他的了,哎,许是前世的冤孽!这天下间的正理都是他的,哎,奴就是个吃苦受罪,汤药锅子里炖大的,凭着谁,个个比奴脸大……”

阿润心里已经笑翻了,却不敢发声,只能捂着嘴巴下了梯子,悄悄对顾昭道:“他这是怨恨你呢?”

顾昭郁闷的点头:“啊,怎么了?”

阿润无声的又贴着墙笑了一会又道:“知道怨你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骂情郎呢!”

顾昭气愤,转身不想搭理他,阿润忙上去哄,正在互相腻歪间,孙希却从那边假山的暗门出来,一溜小跑的赶到他们面前跪下道:“陛下!有人敲了登闻鼓。”

阿润松开顾昭,没奈何的对他抱歉着笑。

顾昭摆手:“快去吧,别误了正事。”

阿润更加内疚,忙抱住他哄了一句:“原想陪着你午膳,不然晚上我早点回来。”

顾昭敲敲他脑壳:“你少哄我,快去吧。”

无奈之下,阿润只好放开顾昭,忙回屋子换衣裳,走暗道,前面皇宫去了。

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顾昭取了昨儿没看完的书卷,坐在矮塌上一页一页的翻着,这样的日子已经三年,三年间,阿润励精图治,不休不眠,要按照前世的算法,他是每日六个小时都睡不足。

何苦呢,非要当这个烂皇帝,搞得自己就跟孙子一般,不是这个找,就是那个求,不是这里烂了,便是那里漏了,偏偏他又是个勤奋的,每每搞得自己劳累不堪。

想到这里,顾昭丢开书卷,懒洋洋的躺下去,看着头顶一抹碧云天,心里想,何时,能跟阿润一起天南地北的走走,一起去海边看看,到世界的那头去溜达一下,若有那样的日子,才不枉白活一次。

这些年,这样的想法,一日胜过一日,可是顾昭只是在心里想,却从不跟阿润说。不为其他,只为了,他欠了一份债。

那年归京,一入东门顾昭便顿时呆滞。一个和平环境下出生成长的人,怕是绝对想不到,这个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后遗,能有多可怕。就如大地震后,你一人来到现场,站在孤街头,麻木四顾的那种感觉。

上京,毁了!那原本干净的街巷早就失了原貌,入目便是断垣残壁,四处亦是烧焦了倒塌的民房。事情已经过了两三月,可是街头巷尾依旧挂着连片的白幡子,出来进去麻木茫然的人群中,三三两两间便有一位穿麻戴孝的人。

顾昭没有回府,只是唤毕梁立带着自己往街那头去,那一路,随时能看到山墙上喷溅的血点,至今还没洗清。

车子慢慢行进,转眼到了坊市,那地儿还是在的,只是从街头到街尾尽化焦土。只偶然能看得一面好墙,墙下却偎着三五堆自卖自身,插着草蒿的可怜人。

这些去的人,顾昭不认得,他却记得他们。那坊市里牵着驴子的老丈,买酒的娇娘,小郎荡秋千,下面团团围着的是喝彩的人群,那一张张的笑脸,被秋千一下一个的荡的不知哪去了。

原本,最初只是想跟这人在一起的,非常想,十分想!想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在一起,知冷知热,耳鬓厮磨,快快乐乐衣食不缺的一辈子。谁承想他背后背着的就是这样的一副架子,只要一动,天下间便被裹挟着席卷着血海流淌遍地。

那不是电影电视,看完了,睡一晚就忘了的事情。

顾昭从未这般清醒过,他清醒的知道,在某些地方,这些悲剧他参与了,甚至他是推着他们绝路走的其中一个。

他站在那里,哭了,不知道为什么哭,大概是畏惧。他却清楚的明白,他不该后悔,也不能悔。

身后传来缓慢的脚步声,顾昭回头,阳光剧烈,他的视线模糊。

光线中,一个穿着最深沉黑色袍子的人,带着他的王冠一步一步的走向他,待进了,上下打量,他还是他,温和和的依旧笑着,还说:“怎么竟到这里了?”

顾昭苦笑,仰脸看看天空嘴巴里喃喃的说:“阿润,我觉着,我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错事。”

阿润懂他便劝道:“阿昭,世上只有果,却从没有对错的。”

顾昭不理他,只是继续喃喃的说:“我知道,那瓶子破了,碎了一地。如今我要将那瓶子补起来,我知道补得再好,那瓶子也不完全,可是,总要补一补的……”

第七十七回

五鼓响罢,天承帝登堂坐朝,昨儿夜里他熬了半宿,总算是将积存的奏折都批阅完毕,虽未曾休息好,可他不是个喜欢抱怨的,因此脸上一丝半点都不见露疲态,依旧是一副精神抖擞,威严端坐的帝王范儿。

因前日有一民妇带着家中小儿敲了登闻鼓,告她族中伯伯连同地方父母官侵占她嫁妆田产,杀生害命一案,朝上也热闹了两日。如今那个妇人的官司是结了,可惜民告官挨得的八十板子却要了这妇人的性命去。而今独留一懵懂顽童,好不凄凉。如此,竟又如了那些族人的心意,虽潘施氏田产嫁妆都归这小儿,如今督管这小儿的,却又是那些恶毒族人。

如今,世族大姓规矩甚多,凡民间有纠葛民诉者,多不通官,由宗族长老私下调停解决。

如此,天承帝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此事不知便好,如今却是他知道了。因此他也不知道哪里被於住,便想算着心事,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如了那些黑心黑肺的意思。

想着心事儿的天承帝,眼睛在朝上来回扫荡,想着谁家要断子绝孙了,不如他下旨给对方过继一个去,岂不是皆大欢喜?结果,他看了几圈,竟觉得,没几个中用的,因此越发的郁闷起来。

如今这朝上,位列三班,九卿六部,大臣无数,那个不是红光满面,张嘴闭嘴就是忧国忧民的口气,可偏偏一介民妇私产官司,竟四处投告被阻,竟能越级来敲他的登闻鼓。可见,如今朝中官吏与黎民距离有多远!

心里不如意,表面上天承帝却丝毫不带,只是用手默默的念着一根护身符的布绳,这护身符原本是阿润去庙里随手求的,求回来后便丢在一边。那日他无事在家里翻腾,竟被翻出来了,他见上面是自己的生辰八字,便喜滋滋的带到了手腕上,竟是沐浴都不离手。

群臣跪拜后,便到了那个有本奏上,无事退朝的时段。

因知道今上近日心里有事,群臣便也没敢找麻烦,倒是督察院右都御史庄成秀就最近民间嫁女,嫁妆奢靡成风之事上了一本,他道:“……以往乡里嫁女多简,城里嫁女多丰,此乃常例。然,而今天下初稳,又兴起这奢靡之风,近因风起折骤,城内物价奇昂,以千贯嫁女者多不胜数。而今娶妇,竟只看嫁妆不窥德行。更有民间贫户因出不起嫁妆者,往往将初生女童溺死,臣近闻,京郊池塘,每日都能见到溺死女婴三二于其中……”

国家原本人口就少,正该大力奖励多生多育,如今因为嫁妆之事竟有这般骇人听闻的事情,一时大臣们也是议论纷纷。交谈中也有几位大臣符合,说了一些例子。

“朕记得,前日敲登闻鼓的施氏,便是因为嫁妆颇多,她丈夫死后,族中侵占,毒死她家奶娘发的官司。”天承帝忽在御座之上开了口,那地下本正议论的大臣顿时不再说话。

天承帝等到大家都严肃了安静了,才慢悠悠的继续道:“即,财产是施氏带来的,那么,自然也就是她自己的。她丈夫故去,族中索要的自然该是他本族的田亩,侵占嫁妆之事便毫无道理。朕记得前朝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事例……”讲到这里,天授帝略思考了一下,便对站在一边的孙希道:“下去后,去后档处,寻天授二年,蓝档民讼底簿第十七本给庄卿,可做参考。”

孙兴忙应了。

天承帝扫了一眼群臣道:“天地间,阴阳相合本是美事,却因外在而触及生灵,便是逆天憾事。那些人既有钱奢靡,那今后凡妆资过五百贯者,酌情收取税率方好。朕想那些人也不在乎这几个,若收得这笔,也不必充入国库,直接调入郡州济民堂,做安儿孤老救治之用……你们莫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今后有女,嫁人时朕也纳这税……”谁都知道他是个不进后宫的预备和尚,有没有公主那还是未知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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