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杯一怔,捏住袖子擦了擦汗:“什么?”
“怪我没用,不是一个好主子,怪我把你带到宫里受苦。”
“娘娘,你说什么话呢?要没有你,小杯一辈子都在厨房里烧火呢。这里……不好是不好,可我至少见识过了,比待在厨房里烧一辈子的火强多了。”
她倒真乐观。
她本来已经低下身去继续做事了,突然想到了什么,起身道:“可是,娘娘,你是不是在怪自己?不关您的事,是宫里的那些人都太狡猾了。让她们争去吧,我们安安分分地在这过日子。”
我笑,她看见了别人欺负我,没看见我欺负别人。
这世上的事哪有什么公平和正义可言呢?强的就该吃弱的,聪明规划大局的就该吃懵懂无知的。
没有任何借口,必须步步为营,输一次便可让你一败涂地,永不翻身。
正譬如我。
不会有上天时时刻刻眷顾谁,一切都要靠自己。
我转头望向窗外。
有飞鸟低空飞过,落在树枝上,四处张望,又朝远处飞走。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走出这冷宫,只是我知道,就算我现在走出了冷宫,再出去也是再死一次。道行,需要磨出来。
蛰伏许久,一招发力,正譬如何昭仪。
在王府的时候让整个王府内都觉她柔弱善良,谁也对她不加提防。到了皇宫更是小心谨慎,妃嫔都得死去活来之时,她只慢慢和皇后,周贵妃套好关系。
现在想起来,我的流产还有对皇后的下药都有可疑。
徐贵妃为人骄傲,是不会有这样心思缜密的谋划的,她根本不知道我喜欢吃枣子,我倒是曾对何昭仪提过一次。也许那徐贵妃的表弟和小芳的父亲真的只是一场巧合而已。
而皇后的小宫女提到,何昭仪和徐贵妃一起来拜会皇后的时候,徐昭仪骂了那个小宫女。
那么当时何昭仪在干什么呢?
我们的注意力总是喜欢被那些鲜艳的硕大的花朵吸引,忘记了它身边静置不动的蜜蜂。
常听得民间有句俗话叫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而如今,我倒是真有些明白了。
褪去了自己的功利和争勾之心,才能渐渐看出周围各个人的打算。
蛐蛐在屋外叫,这里的床很硬,被子又很冷,我睡不着。
窗口是半敞的,我移过视线,可以看到窗外的月亮。
天气已经有些寒了,金秋十月,秋风萧瑟的寒。
我把被子裹紧了些。
外头呼呼地刮起了大风,门的拴有些松,被吹得砰砰直响。窗扉也在依依呀呀老轴磨转着。门口突然透出了些许光亮,是蜡烛被风吹歪的光。
小杯推开门:“娘娘。”
她抱了一床被子进来:“外头起风了,多加点被子睡吧。”
我笑了笑:“你还没睡?”
她没回答,也许这个时候,谁都不会睡得着吧。
“过来和我一起睡吧。”
正把被子铺开的小杯愣了一下:“这……娘娘……”
“别叫我娘娘了,我本不过就是和你一样的下人而已,跟我一起睡吧。”我让了让位子,我们只有两床被子,她要是给了我自己就没得睡了。
小杯笑着看着我。
这样一个细小的举动就能让她感动。
她脱下外衣,正要把烛火吹灭。
我说:“不用,放着吧。”
小杯钻进了被窝,我们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我问:“你为什么要跟我过来呢?”其实宫殿里的宫女不可以自己选择主子,但是主子若被打入了冷宫,却不一定要陪着去的。
小杯是自愿过来照顾我的。
小杯捏住被子,平躺在床上说:“我娘说,你是个好人,又聪明又有胆识。要我一定要听你的话,跟着你一定会有出息的。”
我本想笑,心头却微微一酸。
“你娘说错了。”
“没有啊,我觉得娘娘还是很厉害的。如果是我,听到皇上要把握打入冷宫时,肯定就吓得腿发抖了。就跟徐贵妃似的,哭天抢地,怎么拖都拖不过来,可是娘娘却立刻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好办法,终究没让我免去这一切。
“那是因为我不怕死,很早以前就觉得死没什么大不了。当你不再对结果觉得恐惧,你便有心思去分析过程。“
“嗯嗯。”小杯连连点头。
我看着上空的漆黑旧斑的房梁。
“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恨的只有两件事,第一件是别人欺负我爱的人,第二件事是遭人背板和羞辱。”
我止住了口。
她茫然地转头看我。
只笑了笑,她还不懂。
风呼一声,蜡烛灭了。
我的视线陷入沉寂和漆黑中。
我道:“太晚了,睡吧。”
小杯点头闭上眼睛,我继续盯着上空。
恨是支撑一个本来就无任何意义的生命活下去最好的方式。
冷宫的生活并不是想象的那样坐着等一日三餐,因为没有皇上的宠爱,不会有人有心思讨好你,关心你的处境,所以一般吃的穿的都会遭到克扣,甚至全盘中饱私囊,而且还会让我们帮她们做一些她们分内的事物。
譬如洗衣服。
从今天早上一打开门出来,便有一大堆的衣服扔在我们怀中,看着我们的那宫女冷冷丢下一句:“不洗完不准吃饭”便转身离开。
和妓院一样,总是一层人压一层人。
然而妓院为的是利益,还情有可原。而在宫中,却有许许多多人性的扭曲。把今日在主子面前的受到的欺压一层一层丢下去。但这正是主子和奴才的区别,奴才只会欺负比自己更弱的人来获得满足感,只有真正聪明的才会蓄势以待,伺机反击回去。
我和小杯洗到手酸。
小杯原本不想让我洗,可是这么多衣服,小杯一个人只怕要洗到明天了。
我们俩没有吃东西,都快没力气。
而旁边的宫女却搬了凳子坐在旁边,吃着瓜子唠嗑。
“最近几日皇上最宠的好像是徐贵妃,徐贵妃人好,对待下人也和气。只是她一般不太信任我们这些宫里的人,真正管事的都是她的心腹。”
“当然,谁会相信我们啊?”
“听说何昭仪也不错,人性格柔弱,从不骂人,比那些主子好多了。只可惜皇上不是太宠她,一个月才去一回而已。”
“还有皇后呢?皇后的孩子已经六个月了,肚子尖尖的,都说是肯定是个男孩。将来要是生了太子,这地位就稳固了。”
“当然,皇后那是谁啊?有皇太后撑着,有慕家撑着,谁敢动她分毫。”
瓜子壳和唾沫横飞,几乎都要溅到我脸上。
我耸起肩膀用卷起的袖子蹭了蹭脸。
“听说新晋的意嫔不错,皇上一个月也要去她那里四五次。意嫔这个人最会逗人开心了,每次在屋外都能听到皇上在里面的笑声。”
“不过我觉得这个意嫔人有点笨笨的。”
“这样才讨人喜欢吧。”
“兰嫔倒是聪敏得很,天天缠着皇上,可皇上也没正眼看她几下。”
“哎,你们说何昭仪怪不怪,我昨天看到何昭仪在柜子里藏了个小账本呢!”突然有人插嘴。
“咦?”听道有趣的东西,她们眼睛发亮。
“那是什么。”
“其实我也不清楚,不过据说上面记录了什么人的喜好和习惯,年龄家世,反正应有尽有。”
“她记这个干嘛?”
“不知道。”
……
听一群女人唠嗑,还是一群在深宫里待久了的女人唠嗑,有时候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情。
但我渐渐发现,我能从里面听到我想要的讯息。
她们大多的时候讲得是皇上今夜又宠幸了那个妃嫔,哪个妃嫔长得如何,怎么样?偶尔也会讨论一些宫里年轻的侍卫、她们大多寂寞,又多多少少有些向往男女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