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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官怪谈(64)

“你在胡闹。”张仪歌冷下了面色。

“我没有胡闹!”他扬声道,“我和吕超,方才合力杀了那个奸贼吕纂!这凉地的天下,是我的了!我,就是天王!”

张仪歌呼吸一滞,怔忡的看着他。吕纂死了?!那么……吕超便是篡位了!

吕隆却没有察觉到她神色有异。他拥着她的纤腰,哈哈大笑,抬头环顾着这座华美的宫殿,似是宣告一般的大喊:“我吕隆,就是天王!”

这高扬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想着,天王,天王,余音不绝。

张仪歌咬着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乱世里,谁的人生是平静的呢?

吕隆得意罢了,低下头来,温柔的看向她,大声道:“而你,张仪歌!张三!就是……天王后!”

“别叫我张三。”张仪歌轻喃,眉头微皱,抗拒之意甚为明显。

恍如隔世。这不敢重逢的重逢。

姑臧的冬天,真的很冷。张仪歌的心里,也很冷。

少时未果的爱恋,真的是可以重续的吗?

不可以的吧。毕竟,我们已不是我们了。

她心里很清楚,吕隆,绝不会是一个好帝王。他任性尚武,飞扬跋扈,又岂会做到爱民如子,实施仁政?只怕,他只会在青史上得来一个骂名而已。

那她呢?她该何去何从?真的做他的天王后吗?

她的父亲,张憬孺,为她做了决定。

父亲给她传来的信是如何相似呵——不要忤逆吕隆!父亲,你到底将女儿看做何人?到底有没有将女儿看作是人?想来也不过是颗棋子罢……

吕隆夜夜宿于张仪歌的宫中,但二人不曾同床共枕。张仪歌始终抗拒着他,不容他接近。吕隆知道她的心思,便总在她面前讨她的欢心,故意诵读些儒家诗文来昭示自己可以做个仁君。

那一夜,王宫寂寂,盛大的夜宴刚刚谢幕。这一日是吕隆的生辰,他在宫宴上好不得意,受尽众人的赞誉,饮尽千盏的琼浆美液,完全陶醉于眼前芳华了。

他醉醺醺的推开她的宫门,狼一般吻着她的面容。“我要留宿你的宫中。”他的眸中,火焰灼灼。

“还是……还是改日吧。”张仪歌知道今日的他与往昔不同,于是别开了他的目光,“吕绍尸骨未寒……”

吕隆生气了,“尸骨未寒?他都死了两年多了,还尸骨未寒?张仪歌,你根本就是在避开我!”

“我不是!”她愤然回头,道,“我是为了你!你既是天王,就应当做到一个王的责任!我希望,你能做一个受到民众爱戴的王者!最后,统一天下!而不是……而不是成为百姓口中,霸占兄嫂的……糊涂昏君……”

吕隆醉眼朦胧的望着眼前那相思许久的美貌容颜,不由得皱了皱眉,“何必要在乎别人怎么说?这么多年,你当真是丝毫未变。”

“不是我要在乎,是我不得不在乎。”她挣脱他的怀抱,转过身去,哀伤道,“若想我与你同床共寝,你必须成为一代明君。”

吕隆笑笑,轻轻环住她的腰,将头靠在她的颈部,“我等不及。怎么办?”

“你根本就等不到那一日!”一个男子厉声喊道。

宫门忽地被人推开,一个身着盔甲的将军冷笑着进了来,手上的长剑尚有鲜血。这位将军不是别人,正是张仪歌父亲,张憬孺。他一直蛰伏于暗处,韬光养晦,看似平庸浑噩,实则暗掌乾坤,野心勃勃。这一夜,宫中大宴,宫禁松懈,正让张憬孺得了机会。

一路杀来,抵挡者甚少。他得知吕隆正在自己女儿宫中,迅疾赶来,杀气凛然。

吕隆正是酒醉醺然的时候,张憬孺闯入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手还围在张仪歌的腰间,然而此时,张憬孺的长剑已逼近了他的脖颈,吕隆眼见就要丧命于他的剑下。

然而吕隆虽醉,张仪歌却是清醒。她想也没想,一把推开烂醉的吕隆,横在了父亲面前,娥面带泪,凛然无畏。

张憬孺怒道:“孽子!”说罢,再度推开张仪歌,提着剑又向吕隆逼近。

张仪歌却在地上跪着,珠眸泪满,紧紧抱着张憬孺的腿,使得他一步也动不得。但听得她哀号道:“父亲,女儿向来听您的话,这一次,您也听我一句劝。弑君者,即为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这可是千古骂名,父亲担不得……”

张憬孺冷笑道:“事已至此,即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说罢,提起宝剑,又要向吕隆刺去。

然而,他早已错失良机。就在这对父女对话的时间里,吕隆已逐渐清醒,宫外,吕隆弟弟吕超也已率兵赶至,将张憬孺的下属杀死大半,剩余军士皆已归为俘虏。

此时,张仪歌还不知道,她保下了吕隆的命,代价却是自己父亲的性命。

当清醒后的吕隆押着张憬孺离开张仪歌的宫殿时,夜色已深,长宫寂寂,月魄如血,分外凄惶。张仪歌的心跳的极快。吕隆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张三,谢你救了我一命,我吕隆当永久铭记,必不敢忘怀。”

张仪歌眸含凄楚,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如果你果真记在心里,就不要杀死我爹!”

吕隆答道:“放心。”之后,转身离去,背影渐渐消失于夜色之中。

沉重的宫门缓缓阖上,殿内烛火明耀,却煞是空荡,便连一声轻微的叹息也显得分外响亮。张仪歌躺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吕隆没有杀死张憬孺,杀他的人,是吕超。若是放他出去,以其之才略,难保不会东山再起,倒不如斩于刀下,绝了后患,一了百了。

所有人都瞒着张仪歌。一直到一个月后,张仪歌的母亲进宫来看她。张夫人虽已照吕隆之吩咐穿地颜色鲜艳,脸上也尽是笑容,然而她却忘记了换发髻上的饰物。一身红艳,发上却别着白花,这使得张仪歌心生疑窦。

她送走了张夫人后,几番查问,终是辗转得知了父亲已死的消息,顿时如遭雷劈。她哭得喘不上气来,扶着宫壁,泪水满矜。

吕隆那放心二字犹在耳侧,她与父亲却早已阴阳相隔,还被蒙蔽了堪堪三十日!她怨吕隆,却也恨极自己。

吕隆闻讯而来,见到的却只是紧闭的宫门。自此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张仪歌心中又愧又恨,不愿再与吕隆相见,遂紧闭宫门,困己于空荡荡的大殿之中,成日里只是焚香,阅诗,写字,抑或是抱着那只名唤眉妩的小狐在窗前晒太阳。

她很少说话。但吕隆却总是来此与她说话。两个人,隔着一道沉重的宫门,一个絮絮道来,一个无言倾听,终生终世,不能相见,徒余相思。

她说自己心已死,唯余一个心愿,是看他成为一代仁君。奈何上天无情,不随人愿。吕隆在位时多杀豪望,不得人心,神鼎三年,他不得已请迎后秦军入城,后凉灭亡。

城门开启的那一日,宫婢四逃,人心惶惶。整座宫城,已成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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