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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住太阳的月亮(3)

吕珠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安安静静地伫在角落,面孔如笼着一层薄雾,令梁洛纱看不清她的神色。

梁洛纱蹙了黛眉:“表妹,你怎么了?”

宛如对牛弹琴,吕珠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梁洛纱抿唇弯出一抹不以为然的哂笑:“傻表妹,你还没走?怎的,一颗破珍珠无法满足你?”

“破珍珠”三字令吕珠瘦削的身形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带动其衣带飘飘,显得整个人似大受打击摇摇欲坠。

梁洛纱懒得去瞧这位又丑又笨的乡下小表妹,重新闭上眼,享受热水与花香的沐浴。

或许是今天为了恭迎夫君返回京城而起了个大早,彼时虽然才入夜,浸泡在热水之中居然觉得四肢软绵无力,颇感疲惫。

就在梁洛纱恍恍惚惚昏昏沉沉似是要睡过去的一刻,浑身上下皆沉重的她听见了一声极低极细的笑,再然后,是一声幽幽怨怨如泣如诉的叹息。

这一道叹气绵柔哀婉,仿佛带了一种慑人心魄的魔力,让梁洛纱胸口之中立刻浮涌出无尽的哀伤。于是,她情不自禁的哭了起来,开始是啜泣,慢慢地变成抽泣,最终变成了嚎啕大哭。

嚎啕大哭?梁洛纱浑身一震,登时如从噩梦中惊醒,立刻睁开眼——映入她眼帘的不是呂珠,却是贴身丫鬟青柳。

与平日里处处阿谀奉承之态全然不同,此时的青柳眼中布满了惊慌失措。

梁洛纱目瞪口呆的盯着青柳,徒然的张了张嘴,嗓子依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青柳扶着梁洛纱的头,急得大哭:“夫人!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梁洛纱心中一阵恐惧一阵莫名,很想开口说些什么,青柳却猛的甩开她的手,拔腿就往门外跑,边跑边扯开喉咙嘶喊。

“来人,快来人!夫人疯了!疯了!”

疯了?

谁……疯了?

梁洛纱愣住,然后无比缓慢的低下螓首,朝洒有众多花瓣的水面投去惊疑的一瞥。

一个赤着上半身,披头散发神情恍惚的女人。

一个歪着脑袋,鼻涕水泗流,眼眶不断涌出血与泪的女人。

正对着她,嚎啕大哭。

*

同一时,同一刻。

幽柔的月光透过阡陌的树枝,在朱雀长街上一处酒铺的青布招牌上留下了一道道斑驳的印记。酒招上斗大的“醉仙居”三个字,在夏季夜风吹拂下轻轻摇摆。

“哈哈,你输了!罚钱!”

裴承秀坐在长凳,隔着黄花梨木桌跷起二郎腿,眯着细长眼眸,笑嘻嘻朝她对面座中的男人道。

☆、第三章 裴承秀(上)

裴承秀,本朝魏国公暨尚书右仆射裴寂之女。

裴承秀身长修六尺,骨骼清奇,窄肩腰细,是醉仙居里为数不多的女子,亦是这间酒坊名义上的掌柜。

之所以号称“名义掌柜”,皆因裴承秀仗着家大业大在长安城中开了数间酒坊,籍着父亲大人的盛名,无需认真经营,自有酒客们常来常往。如此一来,裴承秀索性将所有酒坊经营事宜全丢给了裴府徐大总管来打理。平日里她不是来醉仙居坐镇品酒,便是著藏青色佽飞卫士官服,带刀巡视。

毕竟么,凭籍着父亲大人的三分薄面,裴承秀在本朝十六禁军之佽飞卫谋了个一官半职,享卫帅之待遇,称得上是长安城中赫赫有名的女武官。

彼时,她对面座一位同样著佽飞卫士官服的男酒客直摇头,唉声叹气。

“大姐大,不是我不服输,奇怪不奇怪啊,日日赌,月月赌,赌了一百来回的骰子,始终是你独赢,怎不见你输一回两回?”

“愿赌服输,少废话。”裴承秀豪爽大笑,用力拍了一把对方的肩膀:“张士贵,知不知道你娘大字不识几个却很有气魄为你改名为‘士贵’吗?”

抱怨归抱怨,张士贵还是摸出一锭碎银抛给裴承秀,然后一脸困惑:“怎么说,难道我的名字大有来头?”

裴承秀毫不客气接过碎银,笑嘻嘻道:“不懂了罢,你娘亲读书少,眼界却很开阔,是位颇有志气的妇女。士贵二字,出自《战国策》之‘士贵王不贵’,意思就是说——甭计较你现在俸禄不高且总是逢赌必输,只要你肯好好为朝廷效力,为我效力,终有一天,你混得比诸侯之王还要显贵。”

士贵王不贵的本意是“生王之头,不若死士之陇”,与个人前程扯不上一丁点的干系,偏偏裴承秀巧舌如簧,又喜好诳人,偏偏还诳得有根有据,以至于张士贵听完她一席之言后心情大好,忍不住拱手感激。

“大姐大,承你吉言,小弟朝思暮想就盼着出人头地那一天。”

裴承秀抱拳回敬:“好说好说,等月末你发了饷银,咱俩接着赌!”

话至此,裴承秀的语气略一停滞,似想到了什么。

重重的咳嗽一声,抬手把黄花梨木桌上的一杯酒水饮尽,裴承秀道了声“好酒”,清澈眸子里闪过古灵精怪的笑意,“士贵,我们不赌骰子了,赌李淳风罢?”

乍然一听,张世贵困惑:“李淳风?”

“嘿唷,居然不知道李淳风是何许人?”裴承秀抖了抖二郎腿,双手枕于脑后,细腰大咧咧地往身后一靠。

前段日子,太子殿下与秦王殿下就尊“佛”或是崇“道”之事在御殿展开激辩,裴承秀亦从父亲大人的口中听闻了两位人物——

一个,是太子殿下极力举荐的大佛寺主持,神僧道岳。

一个,是秦王殿下推重崇敬的道派大家,李淳风。

唔,据父亲说,这个叫李淳风的道士,啊,不对,是李淳风博士,五官相貌极不错,甚至连一贯看人先看脸的秦王殿下亦用了“俊爽”二字来评价李淳风。

裴承秀回忆着父亲大人的转述,单手托腮,慢悠悠道,“听说,李淳风是国子学博士,亦是□□中的记室参军,还兼谋士。不过呢,可不能小觑了这位李淳风,秦王殿下说他上知天文,下懂地理,精通数术,擅长阴阳五行,亦能占卜测字,预知凶吉。”

张士贵一脸的不信:“夸大其词了吧,他真有这般厉害?”

“不知道,反正秦王殿下自己说过最初没有怎么正眼瞧过这位李淳风,直至有一日,李淳风对本朝历法《戊寅元历》提出了不少宝贵的修订意见,秦王才发现府邸中有这么一位熟知阴阳历法的人才。”

“再之后没过多久,秦王妃的哥哥的远亲,也就是长孙无忌大人的远亲不知从哪儿听说李淳风精通占卜之术,竟然千里迢迢从河南道来到长安,找到李淳风,向李淳风求测妻子的孕事。你猜,李淳风如何回答?”

张士贵一脸憨相,摇头:“不猜,反正猜来猜去也猜不中。”

裴承秀丢给张士贵一个极度无语的白眼。

“李淳风说,‘这位大人,您且写个字罢!’,那位远亲一听李淳风如是说,按耐不住即为人父的喜悦,二话不说立刻写了个‘龙’字。或许是太兴奋,这个‘龙’字写得过于潦草,歪歪扭扭的,笔画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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