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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笙(11)+番外

作者: 心渔 阅读记录

文笙抬手拦住:“白兄若是不介意,我便就着你这幅赏菊秋景简单添几笔吧。”

白麟远面露古怪:“好。”

赏菊秋景左侧尚有数寸的留白,上窄下宽,对方既然说是添几笔,想是要在这丁点儿地方上做文章。这人将自己这幅得意之作贬得一文不值,他到要瞪大了眼睛好好看看,这好好的一幅画还能整出什么花样来?

一时四下里鸦雀无声,文笙盯着那幅赏菊秋景陷入沉思。

打一见到这幅画的布局,文笙就灵机一动有了个粗略的想法,此时不过是把那想法在脑袋里细细成形,打个腹稿而已。

她端详的正是左下角的那块留白。

白麟远的这幅画太过一板一眼,文笙要添的这几笔不但要使整幅画平添生气,还要与原作浑然一体,要画出好来十分不易。这固然考验绘画的水准,更需作画的人有着绝佳的大局观。

前世文笙的十三叔顾君衍书画双绝,是南派山水的翘楚人物。文笙跟在他身边好长一段时间,去过不少地方,她的画虽然在顾君衍眼里还差点火候,但耳濡目染之下,鉴赏眼光是极好的。

论绘画水平对付个白麟远,也是绰绰有余。

灰衣老仆这些天已经习惯于伺候少爷画画,特意站在桌案旁,一边研墨一边等着看这个大言不惭的穷小子有什么惊人之举。

文笙取过一枝细毛笔蘸上墨,先在别处试了试微润,深吸一口气,上手在左下角开始勾线,寥寥几笔,白麟远便看出来她画的是一小方山石。

画石可是一门大学问,古来名家众多,方法不一,故而白麟远一看文笙的落笔,就情不自禁有些动容。

留给文笙施展的地方太小,她画这一块山石选用的是小斧劈皴,途中只换了一次笔,连皴带勾一气落成。

这块山石个头不大,却棱角分明,看上去十分刚硬。

文笙以往作画向来简洁生动,画成这样,随意擦上几笔也就大功告成了,可这次却不行,同一幅画上有白麟远浓墨渲染的菊花比着,为了整体看上去更加协调,她又多擦染了几下。

文笙放下笔,白麟远盯着眼前这幅画,他不能违心地评价说对方这块石头加得狗尾续貂。

菊花丛中山石嶙峋,不但是这一小方山石的走向俯仰得趣,打眼望去,先前一马平川的菊花丛也仿佛跟着有了起伏。

他张了张口正待说话,却发现对方竟然还没有结束,文笙看着画,唇边露出一丝微笑,伸出纤纤素手,弯起小指,将指节在浓墨里蘸了蘸,抵在山石下方的空白处微微拖转了一下,不知怎的,等她手离了画纸,众人再看那个地方,竟然惟妙惟肖趴了一只振翅欲飞的黑色甲虫。

这手一出,连不懂画画的李从武都发出了一声低呼。

太神奇了。

白麟远望着眼前这幅画神情复杂,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但是因为对方这闻所未闻的绘画技巧,更因为他发现了,只是因为多了那只小小的甲虫,他画的这幅赏菊秋景便如画龙点睛一样,突然变得如此生动。

只是任谁此时来观赏这幅画,眼中所见、心中所记都绝不会是他画的菊花。

第十三章 相约一起去听琴

文笙神情自若地找水了净手,又取出块雪白的帕子慢条斯理将手擦干净,白麟远望她一眼,低头看看那画,再望她一眼,心里的最后一丝不甘也消失无踪。

他苦笑了一下,涩然道:“阁下画画水准极高,多谢赐教,白某心服口服。”顿了顿,又问:“有印吗?盖上我叫他们重新挂起来。这样一幅画,才真正配得上以满楼生辉来形容吧。其实我更希望能收做私藏,时时看着,提醒我一山还有一山高,莫作井底之蛙。”

白麟远言辞坦荡,文笙便更觉着这人真心可交,笑了笑:“白公子言重了,既然如此,你收着就是。诗词唱和书画相交都是雅事,顽笑罢了,不算什么。”

听少爷说要将这幅画再挂出去,灰衣老仆便有些欲言又止,这画已经大变模样,经常来归雁楼的多是熟客,只怕十个上楼经过的,到有九个会好奇问一问,唉,自己家这位少爷脑袋里除了画画就不想别的,丝毫不在乎面子。

听得文笙如此说,他才松了口气,赔笑道:“这位公子说话在理,少爷,您此番受了启发,接下来必有进益,等再画一幅新作给归雁楼挂着就是,这幅画这般难得,我到觉着您应该拿给老爷看一看。”

白麟远无可无不可点了点头。

文笙也道:“我看你根基打得甚牢,可惜这么多年似是一直未得明师指点,这也不要紧,以你之心无旁骛,只要放开胸怀,多些历练,总有厚积薄发的一天,等那时再看这幅赏菊秋景,就会觉着我方才所画也不过尔尔。”

这会儿雅间里的气氛与刚开始时大不相同,白麟远十分客气地请文笙入座,问她姓名,又带着歉意解释了一句:“白某这几日因为别的事心绪欠佳,失礼之处万勿见怪。”

李从武拉了张凳子一旁坐下,心头暗自得意,这明显是表妹露了一手把姓白的震住了嘛,看起来,说不定,这典史家的少爷和表妹还真有可能?

文笙早把李家给她谋划的两桩婚事抛到了脑后,也没有留意三哥李从武那怪异的眼神,大大方方相告:“在下姓顾,这是我表兄。”

灰衣老仆还记着先前那大个子说他们住在露里弄:“两位看着面生,实不相瞒,我家老爷这些年已将离水和附近几个县城绘画稍有名气的先生都拜访了个遍,不知顾公子师从何人?”

“是啊,你老师是哪一位?”白麟远跟着追问,他并不太在意那些与画画无关的事,像一旁比文笙高了一个头的李从武他直到现在也没有看上几眼。

“老师他……不是本地人,在当世籍籍无名,我不知道他现下何处,大约此生很难再见了。”文笙有感而发,口气十分怅然。

灰衣老仆肃然起敬:“竟是一位隐士。”

白麟远脸上浮现神往之色:“可惜未能有缘一见。不过顾公子你绘画水平远胜于我,你来帮我看看也是一样。”

他去将临窗长几上的一摞画拿来,端端正正放到文笙面前,道:“这都是我近期画的,指点指点?”

文笙笑了,她觉着这个白麟远十分有意思。

最初听到传言,还以为这个人会很难缠,谁知并不是那样。

她细细翻看那些画,原来白麟远不但画水墨,也画工笔白描。

这十来张画譬如赏菊秋景那样的实景水墨只有两三张,其它画的都是人物,各式各样的人,有单人的,双人的,还有一张画了长街上的远景,挤挤挨挨不少人,其中有男有女。

文笙想起大姨母诋毁白麟远每天趴在归雁楼窗户往下看,专等着画美人,不由暗自好笑,原来竟不是空穴来风,并没有冤枉了他。

白麟远的这些画线条纯熟,尤其是人物的五官眉眼个个不同,特征分明,笔触工谨。不足之处也很明显,他所有的画细看都是一个通病,就像赏菊秋景一样,干巴巴的缺少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