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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则鸣(369)

他攥紧剑柄,手腕微起,可没过多久,却又垂下手来。周文海专心玩着玉玺,在奏疏上来回乱盖章印,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见宋祁淡淡笑道:“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待她生下帝姬,养好了身子,我就派人给圣僧送去。”

帝姬?是个女儿?

周文海顿了一顿,又眯眼道:“不好。我今夜就想要她。”

宋祁默然,半晌才浅笑道:“也好。她有孕在身,将满四月,我先前已问过太医,四个月到七个月间,也不是不能行房,只须小心些罢了。”

这妖僧故意叹了口气,摇头道:“不好。我不想小心。你这帝姬,只怕是保不住了,要毁在我的手中。那女人能不能活,也不好说。夜里血光四溅,你得让御医在外头守着才好。不过你也放心,一命换一命,从今以后,我绝不再找你麻烦。”

宋祁咬牙道:“好。我会让御医在外看守。”

他话音未落,却见佛杖乍起,将那龙案劈了开来,书案上的奏疏章表,霎时间纷落如雨。宋祁心上一紧,只见烛火微弱,那人薄唇微勾,阴恻恻地笑着,令人不由毛骨悚然,冷汗涔涔。

“好啊,你不但杀妹弑母,杀我光朱子弟,如今还要杀我妻子,杀我女儿。你说,我该不该杀你?”

宋祁一惊,倒是不曾料到,徐三竟与这妖僧暗中勾连,腹中祸种,也是这妖孽的骨肉。他方才还只是怒,如今却是恨了,既恨妖僧,更恨徐三!

他心上一横,竟不管不顾,抬剑朝着那妖僧刺了过去。周文海却是勾唇,不闪不避,立在原处。宋祁虽知其中必然有诈,可却已然顾不上深思,使出全力,一剑刺入。

剑身穿透胸膛,顷刻之间,血流如注。

宋祁凝望着那喷涌而出的鲜血,不由低低笑了,甚是愉悦。可他笑着笑着,忽觉心上剧痛袭来,再一低头,却见自己手持长剑,深深扎入了自己的胸膛。织金蟒袍,已被殷红染透,他再一抬头,只见宫人面色惊慌,回顾四周,哪里还有那妖僧的身影?

金銮殿中,宫人惊乱,谁也不曾听得,有两下摇铃,突兀而响,又飘然远去。金铃袅袅,似乎还伴有一声低笑,笑中尽是讥讽与自得。

只是这持铃之人,却是不知,螳螂缘蜩枝,黄雀伺其后。谁是猎者,谁是鹿麋,还要再看后事如何。

群龙无首,不过月余,徐三便迎回柴荆,扶立帝姬登基,自己则为辅政大臣,成立内阁,揽权改制。历史如江流宛转,曲曲折折,却终又重回轨道。

十月中旬,岁暮严霜,徐三产期将近,周文海终是信守诺言,为她解蛊。当日午后,徐三当着周文海的面,咬破自己指尖,细细盯着自己流出的血,只见血色殷红,果然不见了那诡密蛆虫。

如此看来,在她身上,真是没有蛊了。

周文海淡淡含笑,俯身吮住她的指尖,将那樱红的血珠儿一一舐去。徐三眯起眼来,紧盯着他,却是眸色幽深。

蛊毒一除,徐三隔日就下了手。男人这日醒来,只觉比往日昏沉许多,皱了下眉,再朝着四周望去,却见四下黑沉沉的,自己的双臂双足,皆被铁链拷住,就连脖颈上,都足足套了两圈链条。

周文海垂眸,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些铁链,却是笑了。这小东西,竟然将他锁在了地窖里头。

他不以为然,正要使计脱身,却忽地发觉身上没有一丝力气。周文海心上一沉,再一抬头,却见徐三挺着孕肚,不知何时,已然手持烛盏,弯腰立在了他面前,笑吟吟地打量着他。

女人挑起他的下巴,轻笑着道:“你往日猖狂,就不怕我日后报复?依我之见,你这老东西,才是想要吃肉的鹰,奄奄一息的虎。”

她笑意渐深,轻语道:“老东西,听好了。我为何会知道帝姬在你手中,为何几年来不受你迷惑,为何有法子将你治住,全是因为,我认识你师父,大理的那个师父。”

她轻轻拍了两下男人的俊脸,又含笑说道:“老东西,你这张脸,我实在是舍不得,所以才饶了你的性命。你要是敢自毁容貌,我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周文海眼神灼热,紧盯着她。徐三凝望着他,忽地倾身向前,主动吻上他的薄唇,周文海眯眼,正欲迎合,徐三却骤然咬牙,生生将他双唇咬出血来。鲜血涌出,她却又吻了上去,两唇相接,血腥浓重。

只是这血腥气息,反倒令他更为沉迷,心中隐有亢奋。可他正欲索求更多,徐三却忽地后退,手抚孕腹,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

周文海勾起唇来,喉结微动,气息粗重,沉沉笑道:“小东西,你,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你逃不掉了。”

徐三却是笑了,不以为然道:“你错了。孩子,是我的。至于你,是不是我的,全要看我想不想要你了。”

她言罢之后,冷笑一声,手持烛盏,拂袖而去,将这最后一丝光明也彻底带离,惟余周文海一人,独处地窖,被无边无尽的黑暗,彻底吞噬。

十一月底,大雪纷扬。徐三几经周折,在府中生下一女。

昏昏沉沉之中,她合上双目,暂且歇下,待到再一醒来,却见榻侧坐着一人,身裹白衣,臂缠佛珠,怀中抱着一酣睡女婴,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徐三一惊,立时起身,当即大怒道:“谁将你放出来的?”

“嘘。别惊着阿囡。”周文海勾唇,眯眼笑道:“你今日生女,我有不得不来的理由。小东西,听好了,当日我虽为你除去蛊毒,却也未曾除尽。你身上还有一蛊,乃是我独门绝学,只养在你身上,绝不会传与女儿。”

徐三咬牙道:“甚么蛊?”

这妖僧挑眉笑道:“名字还没起好,姑且叫作‘同生共死蛊’。我若死了,你也不能独活。你若死了,我也得舍命奉陪。如何?这合不合夫妻之道?”

“你——”她手攥成拳,“你定是在骗我!”

周文海眯眼瞧她,笑道:“我是不是在骗你,你一试便知。”

徐三气急,眼眶几乎泛红,颤声道:“你,你派来潘亥,气死了我阿母,还给玉藻下了蛊。你还杀了潘亥,绝了玉藻的后路。你杀了中贵人,还给我下蛊,趁我被你所惑,要了我的身子。甚么同生共死蛊,我终有一日,要亲手杀了你!”

周文海很是无辜,挑眉道:“潘亥确实是我所派,只是他气死你娘,还给那小奴下蛊,这些与我何干?又不是我让他干的。你既然认识我那大理师父,那小奴该是能活下来的,可他倒好,自寻死路,与我何干?”

他稍稍一顿,又沉声道:“那阉人嘛,是我杀的。我若不杀他,他就要杀我,我也是为了自保。而你呢,你从不曾中过我的幻术,亦不曾为我所惑,分明是你骗去了我的身子,怎么反过来还污我清白呢?”

他这人,向来是奸狡诡谲。徐三懒得与他争辩,斜了他两眼,冷声说道:“行。你要想和我斗,那我就和你斗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