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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则鸣(314)

待到徐三回了府中,用膳之时,徐玑又和徐三提及此事,说是如今开封府中,说书的唱曲的,都在编排此事,也不知在这背后,是否有崔金钗等人推波助澜。

那小娘子手持竹筷,睁着灵气十足的大眼睛,对着徐三问道:“三娘,若真是崔氏捣鬼,咱们要不要有样学样,也找几个说书唱曲的,编排编排薛鸾?她虽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可到了闺阁之中,也是不干不净,总有可编排的。”

徐三听着,却是摇了摇头。

她心里清楚,今日亭中,宋祁又骗了她一回。

前生她当律师时,曾经听过一个理论,犯罪者在杀人之后,往往会返回犯罪现场,或是为了毁掉罪证,或是为了寻找快感,回味杀人的过程,欣赏他人的恐惧与悲痛。

她今日走错的那处亭苑,距离宫宴所在的金殿,颇有一段距离。宋祁不管是去哪儿,都不可能顺路经过。他出现在这湖亭,绝对是特意来此。再看他说话时的微表情,徐三敢断言,这可怜宫婢,一定是为宋祁所杀。

这男人,对自己睡过的女人、自己的亲生骨肉,都是如此心狠手辣。徐三甚至不敢想象,他若登基为帝,又会如何铲除异己、把持朝政。

徐三心上沉重,匆匆用过晚膳,便回了房中歇息。她走至门前,才一推开门扇,便见唐小郎点着灯火,正手握炭笔,低头写着甚么。一见着徐三过来,唐玉藻却是立时将纸笔收了起来,旋过身来,笑靥微开。

徐三也不曾在意,只微微俯身,笑着亲了他左颊一口。她亲了这一下后,唐小郎便将她搂住,如含香津,吮咂不休。瞧着好似沉迷其中,可他心中却是清楚得很——

满打满算,只余下十二日了。

徐三瞒着他潘亥的死讯,可他何等聪明,扫了几眼后厨,算了算这些厨娘每日里做几顿饭,立时就猜出了潘亥多半已死。潘亥死了,那他身上这蛊,自然也是无解了。

似这般好日子,竟只能过十余日,不过是,水月镜花空好看罢了。

第223章 佛海波澜无尽时(三)

佛海波澜无尽时(三)

余下不过十二日,转眼间, 又是几日逝去。这日里恰逢休沐, 大雪纷纷, 天寒地冻, 徐三不愿出屋,便唤来唐小郎, 教他画起了《九九消寒图》。

这所谓消寒图, 也是古人过冬的风俗之一。冬至当日, 手执毫笔,在宣纸上画素梅一枝,梅瓣则有九九八十一朵。此后每日皆用朱笔, 涂染一朵梅花,待到尽九当日,便是一整株红梅, 跃然纸上。

徐三以手支颐, 坐在玉藻怀中,而唐小郎则分外认真, 正小心翼翼地勾勒梅枝。窗楹外飞雪飘飘, 四下静寂, 徐三本以为今日便可在这闺阁之中, 待一整日, 未曾想没过多久,便见徐玑从窗下探出头来,笑着说道:

“三娘, 殿下就在堂中,要请你听戏去呢。他还说,三娘求他的事,已经有着落了。”

徐三一听宋祁过来了,无奈一叹,只得哄了略显失落的唐小郎几句,叮嘱他待在闺中,好生将这消寒图画完,等她回来,一同涂染。唐小郎点了点头,又朝她一笑,便伺候着她梳妆更衣,一路将她送出门去。

徐三随着宋祁上了车架,帘子一落,她便开门见山,低声问道:“殿下,我求你那事儿,有何着落了?”

宋祁瞥了眼帘外,自那缝隙之间,依稀见得唐小郎仍立于檐下,一丝不动,痴痴目送着车马远去。他冷冷勾唇,接着缓缓转过头来,凝视着徐三,温声笑道:“这差事,如你所愿,是你的了。”

徐三闻言,心上稍安。她抿了口盏中清茶,又随意问道:“殿下今日,怎么有如此闲情雅致,竟要去瓦肆听戏了?我事先说好,我可是个粗人,对这戏文、宫调,皆是一窍不通。”

宋祁沉沉笑了。他轻轻为徐三掸去袖上落雪,口中则故弄玄虚道:“今日这戏,乃是一出好戏。三姐一听,就听进去了。”

徐三诧异不已,瞥了他两眼,也猜不出他使了甚么手段,只等到了瓦肆,一探究竟。车马辘辘而行,不多时便到了瓦肆门口,二人登楼入座,小二提瓶献茗。徐三望着那盘中瓜子儿,稍稍一顿,竟睹物思人,她摇头一笑,抓了把瓜子儿入手,轻轻磕着,只等着好戏开演。

她坐在二楼雅座,视线在瓦肆之中,略一睃巡,忽地瞥见一楼大堂中,有一桌贵客,锦衣绣袄,珠翠罗绮,坐的是离台子最近的位子。徐三眯起眼来,细一端详,只见那几人并非生人,恰是郑七、薛鸾、崔金钗、贾文燕之流,冤家仇雠,凑了个全。

她皱起眉来,睨了宋祁一眼,心中满是疑惑。宋祁却是淡淡笑着,又朝着那倒茶的跑堂问道:“小二,今日堂中,演的是哪一出戏?”

那小娘子殷勤笑道:“今日这戏,便是那出《沉湖记》。开封府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今日堂中也是满座。”

这所谓《沉湖记》,编排的就是宋祁杀死宫女,一尸两命之事。徐三扫了下一楼台子,心知这一回,还真让徐玑说准了,流言蜚语背后,确有崔氏等人推波助澜。

只是宋祁专程来看这一出戏,实在让徐三琢磨不透。

她正皱眉深思之时,忽地闻得鼓声咚咚,竹笛悠悠,却是好戏开场。徐三磕着瓜子儿,垂眸看向台子,认真看了一会儿后,却是越看越觉得不对。这戏的名字虽还是《沉湖记》,可这戏文内容,却分明是在为宋祁洗脱冤屈,至于薛鸾、崔氏等人,反倒都成了反角,灰容土貌,阴险歹毒。

其中还有个角色,名为明素,为了迎娶新欢,而将原配夫君毒打至死。上了战场,这明将军还为了一己之私,迫害忠良,更是惹人憎恶。徐三看在眼中,心绪复杂,忍不住转头看向宋祁。

四下锣鼓喧闹,宋祁为了让她听得清些,便倾身向前,凑到她耳边,温热的鼻息全都喷进了她脖颈中来:“三姐,我听说那姓郑的,此次回京,又跟薛鸾的表弟结了亲事。我为你不平,也为我自己不平,便特地让人改了出戏。”

男人笑着邀功道:“三姐,这戏好不好?你欢不欢喜?”

他说话间,楼底下已乱作一团。堂中诸客看了这宫闱秘事,自是大为兴奋,连声叫好,而为首的一桌贵客,却是个个面色不善。崔金钗性子最急,当即便要掀桌而起,可薛鸾向来八面玲珑,心知在此处闹大,着实无益,便将崔氏一把死死扯住。

几人唤来跑堂,骂了几句,便草草结账而去。徐三看在眼中,不由笑了,轻声说道:“亏你想得出来。”

宋祁挑眉冷笑道:“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招惹了我的,我都记着呢,迟早都要加倍奉还。”

徐三听得此言,不由深思起来。而宋祁凝视着她,视线不由缓缓下移,顺着她那微微敞开的领口,自缟素之下,瞥见一抹嫣红,正是那肚兜儿系着的红线,又自后颈处冒出了头儿来。男人眸色渐深,喉结微动,只想狠狠咬住那红绳,使力将它扯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