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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则鸣(246)

韩小犬话音未落,便听得啪的一声,左脸猛然一痛,却是被徐三打了个耳光。那耳光打得极狠,当真是不留丝毫情面。

男人死死咬牙,紧抿薄唇,可眼眶处却是微微泛红。徐三原本还火冒三丈,怒意上涌,可此时瞧见他红了眼眶,这才发觉他心里多半是藏了事。

她赶忙伸手,轻轻抚着韩小犬的左脸,很是有些心疼,皱眉说道:“傻小子,你又听哪个长舌妇胡说了?他们胡言乱语,调嘴弄舌,难道你也要跟着学?”

第176章 鸳鸯惊起不无愁(四)

鸳鸯惊起不无愁(四)

韩小犬口不择言,说甚么她给周文棠用口舌侍弄, 自是惹得徐三急火攻心, 对他大为失望, 当即就甩了他一个耳光。可打过之后, 她轻轻抚着韩小犬的面颊,心中又有些不忍, 稍一犹疑, 低低说道:

“晁四郎, 我认。金国那商人,我也认。但是其余的,都和我没有半点儿牵扯。你这般想我, 我心里也难受。我没有给他们那样弄过,从来没有给任何人那样弄过。”

没有任何牵扯?早些年间,她也对罗昀说过, 说她和自己没有任何牵扯!可还不是说变就变?

到底是个小骗子, 说的话做不得准的。

韩小犬的心上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他眼睑低垂,死气沉沉地道:“连我也不能例外?”

徐三微微皱眉道:“你今日怎么回事?非要揪着这个不放了?”

韩小犬默然半晌, 有些颓然地一笑, 凝视着她道:“是了。我跟他们是一样的, 你也不会对我有甚么厚待。我若死了, 就跟卖花郎一样, 迟早要被你忘了,在地底下看着你跟别的郎君厮混。我若活着,就跟那金国商人一样, 还是要被你忘了,连名字都不想提起来了。”

她就好像那春日里的纸鸢一般,薄情如纸竹为心,辜负丝丝用意深。她的线在何方,就连他也看不透。然而今日种种,总算让他明白过来了——他绝不是那放纸鸢的有缘人。

韩小犬意冷心灰,又怒又恨,却又束手无策,心头无力。而徐三听了他这番肺腑之言,好似被他用凛凛长剑直穿入腹,心间隐隐作痛,对韩小犬甚是失望。

她缓缓抬起下巴,紧抿着唇,双拳紧攥。

她不想辩驳,也不愿辩驳。她的枕边人都不信她,就算说的再多,又抵得上甚么用处?官场上有句话叫做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情场上也是一样的道理。韩小犬既然已经对她起了疑心,她也不必再强留他了。

但她还想再等等。再等等。等他回心转意,等他向自己低头认错。

可面前的男人确实低着头,扯了下唇角,惨然一笑,接着看也不看徐三一眼,拂袖而去,夺门而出。徐三立在原地,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只觉得心力交瘁,疲惫不堪。

此后数夜,徐三每日忙于官务,直到夜半三更方才回房。她倚在榻上,辗转反侧,总觉得身边空荡荡的,连带着心里也空落落的,总是睡不安稳。

从前韩小犬在时,那男人浑身肌肉,人高马大的,一个人就能占去大半张炕席。徐三那时候总是故意怨他,说他将自己挤的只剩巴掌大的地儿,每每此时,韩小犬就会抿唇一笑,长臂一收,将她困在自己怀里,成心再去挤她,用那结实的胸膛几乎将她憋得喘不过气来。

如今倒是没人挤她了,可徐三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她隔着薄薄的碧纱帐,望着那半窗斜月,心里总是忍不住想,韩小犬没有回他的旧住处,也不知是去了何方,今夜的他,又会跟谁睡在一块儿?

几日过后,恰逢休沐,徐三去了卢莼的住处,吃了她亲手做的莼菜银鱼羹,又和她说了些官场之事。晌午过后,她并未久待,出了卢莼的小院,稍稍一思,就去了周文棠的院子。

近几个月以来,每逢休沐,周文棠几乎都会出宫,回竹林小轩暂住一日。徐三事先并未打过招呼,但周文棠那院子里的人,早就跟徐三熟的不能再熟,眼见着她过来,赶忙含笑迎她入内。

徐三缓缓步入小轩,就瞧见周文棠背对着她,一袭白衣,盘腿坐于檐下。几只雀儿倒是不怕他,在他身边一蹦一蹦的,时不时低头啄上两下,叽叽喳喳,俏皮可爱。

徐三凝住身形,再一细看,就见男人与鸟,恰好被那圆形的门框给框了起来,好似一幅栩栩如生的画,平静而又温馨。徐三看着,心上不由和缓许多,她抿唇一叹,静静上前,屈膝在周文棠身侧坐了下来。

哪知她一过来,那几只雀鸟仿佛受了惊,立时扑棱着小翅膀四散飞去。其中一只匆匆飞落枝头,惹得几片翠叶缓缓飘下,无声坠地。

徐三看着,忍不住叹了口气,轻声笑道:“瞧,连鸟都嫌弃我。”

周文棠勾起唇角,淡淡说道:“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徐三稍稍一想,也不知为何,没有首先提起韩小犬之事。她只低低说道:“宋祁说,官家被蛇咬伤之事,不是他下的手。可我不信他,也看不穿他。思来想去,还是想来跟中贵人问个究竟。”

周文棠眯起眼来,缓缓说道:“其实官家所中之毒,并非蛇毒。你该也记得才对,独花兰除了可以治疗蛇伤,还可以治愈疮毒。”

徐三一惊,抬眼说道:“那官家可曾知晓此事?”

周文棠似是漫不经心地道:“官家不知。”

徐三紧紧盯着周文棠,心中匆匆思虑起来。官家中的不是蛇毒,而是另有人给她下了疮毒。如此一来,倒说得通了。

中原地带,少有毒蛇出没,即便是宋祁,也摸不准那蛇毒能有多毒,是会让官家元气大伤,还是会让官家就此崩殂。他虽然狠,但还不敢贸然下这不可估量的狠手,更何况官家若是薨逝,对宋祁来说,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因此宋祁就暗中使人寻来了疮毒,借着薛鸾的蛇,让人误以为官家昏厥,乃是因为被蛇咬伤。如此一来,他不仅确保了独花兰能救活官家,连带着还成功栽赃了薛鸾。

说不定,就连薛鸾找来吹蛇人献艺,也是宋祁暗中使计,诱敌深入陷阱。

徐三起初还当他涉世未深,才设下了这般浅显的局,不曾想这阴谋背后,宋祁也是使了不少心思,步步为营,处处筹谋,哪里还像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徐三两世为人,在害人上头,都没有他这么深沉的心机。

徐三眉头紧皱,越是深思,越觉得可怕。

若是这一场祸事,真是宋祁的连环计,那么,他是如何寻来疮毒的?如何给官家下毒的?如何将吹蛇人送到薛鸾面前的?还有那些宫人,他又是如何收买的?

这孩子明明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可如今的他,却让徐三觉得如此陌生。

她攥紧衣角,忍不住向着周文棠问道:“你为何不跟官家戳穿宋祁?”

周文棠扯了下唇角,淡淡说道:“宋祁所为,乃是官家乐见之事,更何况他这一回,做的百密而无一疏。若非他早些时候,派人偷了我一株兰花,只怕连我也不会往他身上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