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她的。”简意天说，“你走之后，她给我打了一百多个电话，还到公司堵我。不管怎么说，我总得正常上班吧。”
“…………”
简青云闭了闭眼睛，又问：“她没有吃药吗？”
“吃了，但没什么用处，这是父亲导致的心病。”简意天淡淡道，“而你又添了一把火。”
见简青云无话可说，简意天叹了一口气，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既然你选了这条路，我也不阻止你，母亲那边，我也帮你说了话。至于有多少效果，那就要看你自己了。”
听完大哥的话，简青云却只觉得满心苦涩。
但他最终还是鼓起勇气，上了二楼。
“……母亲。”
穿着丝绸睡衣的女人背对着他，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前，这个地方可以俯瞰整座花园，如果有车进出也可以第一时间发现，是她最喜欢呆的地方。
但二十多年了，自简青云出生之后，那个男人却一次也没回来过。
所以她把所有罪过都怪到了那个刚出生的孩子身上，觉得是他不争气，只要她能把他培养好，那个男人就一定能回头，重新回到这个家和他们团聚。
女人抱着怀中的小狗，抚摸着它的脊背，温柔地问他：“还记得你那次发脾气离家出走前，跟我说过什么吗？”
简青云垂着头，盯着脚尖前的地板，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
“——说啊！！！”
尖利到几乎破音的声音在耳畔炸响，简青云猛地一抖，带着哭腔的声音脱口而出：“我说我一定能成为华国最厉害的新生代导演，突破票房纪录拿下昆仑奖！”
女人抱着狗转过头来，用一双风韵犹存的美目逆着光上下打量着他。
简青云只觉得，自己像是在被某种机械在冰冷的审视。
不带丝毫感情，只有价值的衡量比较。
……可明明面前的人，是他的亲生母亲。
“对，这是你自己说过的话，”女人长长的指甲掐在小狗的躯干上，疼得小狗忍不住哀鸣挣扎起来，却根本摆脱不开她的钳制，她神经质地喃喃道，“电影，导演，艺术……哈！这种下三滥的职业，能赚多少钱？怎么可能让他满意？”
“你甚至都不能和你保证的一样，在这一行里做到最好！”
简青云握紧拳头反驳：“我会做到最好的！”
“那那个乔卿是怎么回事！”女人拔高的声音瞬间盖过他的辩解，“谁允许你顶嘴了？给我跪下！混账东西！！！”
简青云噗通一声跪在了大理石砖上，甚至不敢有一秒钟犹豫。
“这才是我的乖儿子。”女人的声线一下子又变柔和了。
她亲了亲怀中满眼恐慌的小狗，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脑袋，把它放走了。
小狗吓得浑身发抖，一瘸一拐地跑下了楼，简青云眼睁睁看着它消失在视野中，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羡慕起了一条狗。
“宝贝，你是知道妈妈的……”女人用柔嫩的手捧起简青云的脸，长长的指甲却不经意地划破了他的脸颊，她赶紧心疼地想要帮他擦掉渗出的血珠，却被简青云躲开了。
注意到母亲陡然阴沉的表情，简青云心里一咯噔，暗道不妙。
果然，女人短暂的温柔表象瞬间消失了，她强硬地逼着简青云把头扭过来，正对着自己，用那双满是血丝的恐怖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你告诉我，你的这部新电影，能不能拿到昆仑奖？能不能！”
“不……”
“我不要听到这个字！”女人尖叫起来，震得简青云耳膜都在嗡嗡响，“我早就说过，你就应该去给王志民当副导演！谁能拿奖，你就进谁的组不好吗！”
“可我想当总导演，妈妈！”
“那你有这个本事拿奖吗！废物！”
简青云垂着头，恐惧使他跪在地上，像一条被阳光暴晒的狗一样不停喘气，头晕目眩得几乎要晕倒。但他还是小声对母亲说道：“昆仑奖的平均得奖年龄在四十二岁，最年轻的也不过是三十四岁，妈妈，你再给我几年时间……”
“再给你几年时间，让那个乔卿先一步拿到奖，彻底把你钉在耻辱柱上？”
女人没有再对他动手动脚，只是直起身来，极其漠然地对他说了一句：“你连你大哥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初生下你，废物。”
简青云深深地把头埋在地上，浑身痉挛一样地发着抖。
他不敢抬头，因为太狼狈了，如果被母亲看到，肯定又会被扇巴掌的。
但他还没忘记，自己回来遭遇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所以尽管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离，简青云还是逼着自己出声道：“妈妈，我记得您有好几家国内外大型院线和影视传媒企业的股份，包括华影。”
他在心中默念着为了达成目的一切屈辱都是值得的，飞快地擦干泪水，抬起头，直视着眼前表情冷淡乃至于憎恶的女人。
“这部电影，我承认我输了，我预估不会超过四十亿票房，不如他。但是妈妈，我不会让乔卿一直赢下去的！”
“所有人都知道，他接下来肯定会和封缙云一起拍《解梦师2》，有了IP效应和影帝加持，只要剧情不崩，票房肯定会只多不少。但如果有了您的帮助，我可以邀请国际知名的影星和投资人加入到项目中，再联合大哥进行资本运作，赚得钱一定会比五十亿多得多！而且绝对能造就一则电影史上最辉煌的经典案例！”
尽管内心满是痛苦，每一个字都像是锥心之言，简青云还是把这番辗转反侧思索良久的话说出了口。
因为他知道，母亲根本不在意他的梦想，以及身为导演的尊严坚持，她甚至连大哥都不怎么在乎。在这个世上，她在乎的只有一样东西——
怎么让那个男人回心转意。
可惜的是，简青云冷笑着想，就算她赚再多钱，揽了再多权力和名声，也对那个男人不管用。
因为对方跟她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只是因为家族联姻不得不在一起罢了。那位当世贾宝玉，早就遁入空门不问世事了。
“真的？”女人似乎心动了，怀疑地盯着儿子问道。
“妈妈，我是您的亲生儿子，怎么会骗您。”简青云温声道，挺直身子，双手放在隐隐作痛膝盖上，又恢复了那种温文尔雅的贵公子状态，“我手头正好有一个本子，是华影的钟故仁教授编写的，他可是乔卿上大学时候教他剧本写作的老师，水平总不可能还不如徒弟吧？这个本子已经在国内外获奖无数了，之前好多导演都在抢呢。”
女人勉强相信了他的话。
她虽然时常精神疯癫偏执，但能守住这么大的家底，该有的那份理智还是在的。
“我就知道，你是个听话的孩子，”她像是安抚恐惧的可可一样，毫不嫌弃地摸了摸简青云早已被冷汗浸湿的头发，“你退学的事情，我作为校董，已经和校长谈过了。他保证会让那些手续作废，为你保留学籍，一直到回去上课为止——如果这一次依然失败，你知道该做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