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轩憬却又告诉她，自己上辈子是在这儿自戕而死？
就连信奉“死必首丘”的狐族，顶多也只是选一处心仪之地等死，而非自我了结。
这实在是过于矛盾了，她怀疑这人又在说谎。
“解了。”轩憬苦笑，“你走之后，它不知何故自行解开了。我请教过了沉，可连她也不知缘由。”
丹阙定定地凝视她。
她已经不晓得自己与轩憬之间的因果，究竟是缘未尽，还是冤孽。
轩憬为了护她，继承无情剑意，七情六欲皆隔绝，又在失去她后，解了无情剑意，死在承载她们最美好的那段回忆之地。
而现下，轩憬又因着前尘起了心魔，偏偏是她的血救了她。
她本以为说开就能从此断绝和轩憬的往来，未曾料想，她们的纠葛已经多到解不开了。
若强行截断因果，无论她还是轩憬，修行都会受到严重影响。
“……我就不该挡那一箭。”念及此，丹阙叹道。
还不如就让轩憬死在那时，好歹如她所愿殉城，自己得知她死讯后难过一阵，也就过去了。
可惜，那时的她尚未心死，只要让她看到那一幕，她必会冲过去挡在轩憬身前。
轩憬没有作声。
她先前服下的安神药丸正在散发药力，助她安抚乱作一团的汹涌情绪。
“那你现在最想要什么？”丹阙又问。
轩憬其实也不清楚自己要什么。
上辈子丹阙死后，她一心只想再见丹阙一面，如今见到了，她既想待在丹阙身旁，又不愿因此惹恼丹阙。
这一世，她约莫是想要赎罪和弥补，偿还自己亏欠丹阙的那十年，以及丹阙舍身为她争取来的那条性命。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丹阙接受。
如果丹阙不希望她出现在视线里，哪怕她再不舍，也会离开，并想办法在暗中保护，至少不能再让丹阙死在自己眼前。
于是她斟酌着道：“我只想你好过。”
“说实话。”丹阙不耐烦道，“别想着哄我。”
“……想在尊重你意愿的前提下，护着你。”轩憬说罢，偏开目光，心中已经做足了被拒绝的准备。
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继续留在山里了，万一心魔发作又让瑞霏它们瞧见，又得让丹阙被迫见到自己。
桃婆婆那边，可以请槐仙子捎话，应当也不算不告而别。
等待丹阙回应的短暂时间里，她甚至做好了离山后的一切打算。
第26章 离山
“我还是那句话, 我现在不需要你护着。”
不出轩憬所料，丹阙毫不犹豫地道，“更何况，我们已经结束了, 这辈子你的事都不该由我来拿主意。非要说的话, 我的意愿很简单, 你别招惹我, 也别耽误大事。”
轩憬明白，她所指的“大事”是人界灾年降临、魔族大肆入侵的未来。
她落寞地应了声“好”，识趣地将目光收回，只许自己看垂落在卧榻上的一角红衣。
丹阙没有再理她, 熄灭灵力灯，自顾自离开洞府。
今夜是晴天, 抬头便能望见星斗闪烁, 初秋的晚风吹在脸上已微凉, 携着她最喜欢的草木清香。
她如约去找上那些受惊的小妖兽，送它们灵果和灵药。
小妖兽们如前世一样粘她，不仅一个劲儿道谢，还蹭她的掌心, 翻出柔软的肚皮让她抚摸, 对她是十足的信任。
抚着这些单纯的小家伙，丹阙的心也不自觉地软化，放松下来。
上辈子，她便是想着能够庇佑像它们这样的幼妖, 才留在人界做了那么多年的皇后, 即便怨恼帝君，也不曾表露出来, 生怕峨影山因此与人族交恶。
但后来的结果告诉她，帝君的手伸不了那么长，人界那么大，总有她管不到的地方，不然，梵幽为何会“护山而死”。
她先前还抱有过希望，现在已经想明白了。
即便轩憬带着前世的记忆，她也绝不能再像上辈子那样寄希望于她。
送完灵果灵药，告别热情的小妖兽们，丹阙想了想，抬脚往梵幽的住处走去。
她不晓得梵幽为劝了沉过来救人，究竟答应了什么，但一想到了沉说过梵幽是自己的因果，再想到自己与轩憬之间的因果，不免有些担心梵幽。
怎料她刚走上坡，就听见梵幽在尖叫：“愣着干什么！拿来啊！”
声音还带笑，听起来甚是愉快。
丹阙一头雾水，加快脚步，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河滩上正站着两人。
一人在岸上合掌站得笔直，但身后却有根藤条从地里钻出，勾着装螃蟹的箩筐，慢吞吞地往另一人面前递。
“真不下水啊？”梵幽一把接过箩筐，仰头笑问，“把你那长袍扎起袖子和裤脚，只要动作别太大，不会弄湿的。”
“……贫僧所着并非长袍，是海青。”了沉纠正她。
“反正扎起来就完事了！”梵幽把箩筐扔在一边，几步上前，“你要是不会扎，我帮你！”
丹阙匆匆赶来，看着这一幕只觉无比滑稽：“你这是在带大师捉螃蟹？”
“我倒是想，可她死活不肯下水！”梵幽摊手，“是她自己要求我带她体验妖山生活，结果现在又不想动了！”
“贫僧可用法术捉螃蟹，不必下水。”了沉解释。
丹阙哭笑不得，忍不住看向了沉。
佛修仍然一脸平静，但或许是因着梵幽那番话，丹阙越看，越觉得她在绷着神情不破功。
她顿觉好笑，本以为只有轩憬那种家伙才爱迂回，非要绕个九曲十八弯，才肯道出真正目的，没想到佛修这种世外人竟也不能免。
“行行行，知道你会法术了！”梵幽笑道，“但捉螃蟹的法术难道我不会么？这世间有太多乐子是单靠法术享受不到的，你真不打算试试？”
说到这，她特意给丹阙施了个眼神。
丹阙心领神会，当即化出蛇身，游进水中，徒手翻动石块，找起藏在底下的螃蟹。
结果螃蟹还没找到几只，一捧水忽然泼在她后背。
晓得是梵幽使坏，她不自觉地笑出声，蛇尾一拍水面，溅起更大的水花，直接溅了梵幽满身。
于是找螃蟹升级成了她与梵幽之间的泼水战。
了沉在岸上一脸平静地观察她们许久，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捻动佛珠，凝水在自己身周围聚成薄薄一圈屏障，继而走入水中，低声念诵一句。
下一瞬，一个金灿灿的佛手印轻拍在她身前的水面上，激起一人高的水花，淋了两妖满身。
梵幽最先回过神，试探着礼尚往来泼了她一捧水，紧接着就见佛手印从水中亮起，托着满掌水扬起，精准地泼了她满脸。
“好法术！”她立刻哈哈大笑，也不管丹阙的蛇尾还在噼里啪啦甩自己水，逮着了沉可劲欺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