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微微一笑,垂着头从巷口出去,路过巷口那人时,她忽地觉得有点眼熟,接着才想起,那不就是刚才宴上时,众多人夹道逢迎的谈家未来掌舵么。
沈霏微终还是走了过去,停在那个身量已比她高出些许的少女面前。
哦,如今不是少女了,只是她对十一的记忆,停在了那时。
走近了还是看不清人,背着光的时候,连轮廓都有些模糊。
沈霏微不由得想,此刻的十一在想什么,会怪她私自打破平衡,会怪她不请自来吗。
不能吧,她来到此地是为了工作,只不过其中夹了些许个人情绪。
但面前的人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倏然伸手,用和六年前有些出入的声音说:“我以为见者有份,名片是随见随发的。”
十一她……
就连说话方式也不同了,听似说得随心,但也许是在谈知韶身边呆久了,再温和的话语里也夹着寒芒。
沈霏微惊觉,是了,十一在谈知韶身边,比在她身边呆过的时间还要长。
她突然落寞。
十一的情绪比之六年前,藏得更为隐蔽,甚至还学会下套,令人估摸不准她的真实心思。
她成了真正的隼,化身成高空中最敏锐的观察者,和最杰出的猎手。
当即,六年前便深藏在沈霏微心中的猜测一一应验。
沈霏微果然会很惦念,惦念过往那些年,只在她面前无遮无掩展露全貌的十一,惦念对方讷讷的话语和绵软的态度。
然后她一琢磨,不知道怎么的,竟从对方的语气里砸吧出了丁点委屈。
错觉吧,不就是一张名片吗。
左右高耸的红砖墙将两人夹在中间,先是引两人先后入瓮,转而又变作推搡不开的路障,逼迫两人在此地互诉眷念。
沈霏微再度摸向口袋,取出一模一样的名片,放到谈惜归掌中,说:“没来得及换新的,不过也只是地址有出入,私人号码没变,将就将就?”
两人从头到尾,谁也不说好久不见,不知道的人大概会将这场会面,错当成一见如故。
“变了。”谈惜归收回手,也不多看,便揣到大衣的口袋中。
沈霏微错愕一瞬,然后明白过来,对方指的是,六年前她阴差阳错换了号码的事。
她认为,她果然还是不习惯和十一有秘密,尽管两人的感情,已经有了六年的空白期。
而且,她来到此地,不正是想给凋零的春天一个解释么。
之后的每一年春天,都好像不得长久,恰恰来到,便因为身边缺了一人,就很快寡然退场。
这成了她长久的病症。
意识到这,沈霏微干脆当面开口:“当时在备考,我有一段时间没收到你的信息,后来索性三个多月没碰手机。考完我才知道,因为停机超时,那个号码被别人注册走了。”
这事,沈霏微估摸着,就算云婷和十一取得联系,云婷也不会主动去说,毕竟那两人平日的交流从来都是点到为止。
谈惜归没说话,只是看似很平静地转身,街灯下一张脸瑰丽又寂静,如同深海宝藏。
沈霏微的目光轻微一顿,又说:“我给你打过电话,但你的号码是空号,我以为你是特地注销的。”
在她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时分,对方寂寂的面色如受风雨惊扰,露出显而易见的惘然错愕。
“初到A国那一阵,我的手机落到海里,当时想补办,但身份信息和起初办卡时的不同,折腾很久也没办下来,中途还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最后索性换了号码。我发给你许多信息,无一例外都沉入大海,后来才被告知,号主已经换人。”谈惜归微一停顿,话音缓缓,“我同样也那么以为。”
原来也是阴差阳错。
但万里的距离,两颗心如隔天地,她们会惶惶地思考许多,谁都没有先行发问。
一个觉得不挽留是错,一个觉得不主动留下也是错。
不打扰,成了彼此最痛心的默契。
沈霏微笑得有点勉强,但后悔无用,偏了一下头说:“有点可惜,六年呢。”
但想到她们一直保持着这个没用的默契,就好比彼此间的关联一直存在,她也便没那么难过了。
谈惜归转头,深深地看了沈霏微一眼,继续往艾普丽饭店的方向走,说话声有如她的脚步,不疾不徐。
“六年呢。”
结果,两人都以为是对方主动斩断了联系,谁也不去深究。
困扰沈霏微多年的问题终获解答,问题越是简单,就越觉得可惜。
沈霏微环臂停住,没和谈惜归一道,她嘴角微微扬着,只觉得这六年本不该如此。
走向艾普丽饭店的人有所觉察,回头多看了沈霏微一眼。她勾在指尖上的车钥匙,慢吞吞一个晃悠。
沈霏微决定和对方分道扬镳,就和自己刚才对女孩说的话那样,等出了塔莎大街再打车。
她没来由地觉得疲倦,好在她已经给了名片,十一会不会联系她,完全是十一自己的事了。
枯萎的春天,已经在这片刻间,得到了最可惜的解答。
这时候,费茕声来了电话。
费茕声在那边说:“谈惜归走了。”
沈霏微轻飘飘啊了一声,她知道,谈惜归是出来找她的。
费茕声又说:“刚才还聊得好好的,但刚才那个姓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谈惜归一个手势打断了,谈惜归好像在示意他闭嘴诶,我怀疑谈惜归就是被他气走的。”
“姓刘的?”
“就是一开始出声挖苦我的那个。”费茕声幸灾乐祸。
“该。”
“谈惜归的性子看起来冷,但说话语气还挺温和,就是走得太干脆了。”费茕声语气里透露遗憾,“谈知韶我是不敢想了,但今天接触了一下,感觉谈惜归人还不错,下次要是有机会多谈谈别的就好了。”
沈霏微沉默了许久,心跳如同失控,她越是深呼吸,心跳就越快。
“那你下次试试吧。”
电话挂断,沈霏微眯眼望向长街尽头,街灯接连不断,隐约已能看见飞驰而过的车影。
她正想随手招一辆出租车,身后忽然有车灯徐徐照近。
一辆通体黑色的车,像寻机而动的庞然巨物,倏然停在她的身侧。
沈霏微停住,注视起缓慢降落的车窗,不太意外地看到,谈惜归那张冷静的脸。
“我送你。”谈惜归说。
沈霏微没有犹豫地上了车,有一点点想笑。
其实早在看到对方手里的车钥匙时,她便有了猜测。
这也是默契之一,但她不敢用六年的空白去赌默契,她留有余地,仍然打算先离开塔莎大街。
“去哪?”谈惜归自然而然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