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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了啊?(6)

沈霏微侧身避开阮别愁的目光,她每每被阮别愁那样直勾勾盯着,心里总会烦。

可她少看一眼又周身不自在,索性将余光暗暗打了过去,悄无声息地憋起一口气。

医生弯下腰,针口已经抵着阮别愁的手背了。

云婷忽然笑了,靠在墙上漫不经心地看那亮着寒芒的针头,说:“别担心,这我老朋友了,执照证书齐全,是从上城学成归来的,不会把你妹妹扎坏。”

又是“你妹妹”。

沈霏微挽起过长的袖口不说话,一时间无从反驳,毕竟阮别愁年纪那么小,又只喜欢黏着她,怎么不算妹妹。

针稳稳妥妥地扎进阮别愁的手背,小孩甚至连眉头都不会皱,只一心要把沈霏微盯出花。

沈霏微睨着阮别愁,到底还是憋不住话,嘀嘀咕咕一般,压着嗓说:“十一,你现在该看谁呢。”

阮别愁很上道,立刻将目光移开,看向云婷和那穿得花里花哨的医生,细声细气地说:“谢谢。”

云婷修得精致的眉微微抬高,没想到这俩小孩这么快就把她随口取的名字给认了,两个都挺会来事的。

医生已经收好东西,只手拎起箱子,转身时宽大的裙摆微微一旋。她的手伸到云婷面前,五指勾了勾,说:“这次的钱就不用付了,给我根烟。”

云婷好笑地看她,摇头说:“我一天就两根,按量发放的,今天的抽完了,给不了你。”

医生眼都瞪直了,压低声音说:“十六还能这样管着你?”

“抽烟有害健康,你干这行的,不应该比我懂么。”云婷毫不客气,手很熟稔地勾住对方挎包的背带,“既然药费都不收,那给个见面礼吧,这是我的两个孩子,你见到了。”

医生白眼翻得飞起,手却还是往包里摸上了一阵,可惜只摸出来一块硬邦邦的麻将子。

“刚从麻将桌上下来?”云婷眼里含笑,那笑多一分便变作讥讽,少一分则不像逗趣。

她撘上医生的肩,轻飘飘地“哟”了一声,接着便意味深长地说:“出老千啊。”

宋雨涧看着就是性子风风火火的那类人,谁又能料到她是做医生这行的,她当即握住云婷撘在她肩上的手,似乎想把人摔开。

云婷手腕一转,灵巧地拂开宋雨涧后背的雨水,“别气,我是在麻将桌上认识你的,这不,立刻联想到了。”

“我还没有到要出老千的地步。”宋雨涧轻哼一声,迈出房门的时候说:“十六在做什么,和她打牌很尽兴,她会喂牌。”

“画画呢。”云婷说话的调子总是很慢,似乎连字音都会摇曳,“劝你这时候别去找她,不然她只会拿美工刀把你削了。”

宋雨涧说归说,不会真的去找十六,她甚至还怵怵地缩起肩,说:“见面礼先赊着,下次补上。”

云婷也不把人送下楼,转身对沈霏微说:“那人姓宋,叫宋雨涧,人还算好,以后喊她一声宋医生。别看她这样,给人治病的时候,她还是厉害的。”

刚才这两人说的话,沈霏微半个字不漏地听完了,她实在没法把宋雨涧和好人联系在一起。

又是要过肩摔,又是出老千,合着这下城卧虎藏龙,没个普通人。

沈霏微瞄了阮别愁一眼,小孩正盯着滴斗里缓慢漏下的药液,看样子没被扎歪。

她捏紧毛巾,有点支吾地说:“她,治什么病的。”

明显是故意吓唬,云婷掰起手指,边数边说:“什么刀伤,枪伤,烧伤,跌打损伤,上到需要开刀的,下到普通发热,她都会治。”

沈霏微早料到自己和阮别愁是跌进虎穴龙潭了,但看着云婷一根根往下掰的手指,心尖还是颤得厉害。

“吓你的,没那么严重。”云婷收回手,“哪里都有普通过日子的人,真以为到处都在演电视剧啊。要真是天天都打打杀杀,这地方早该空了。”

沈霏微想说,她这段时间经历的事,其实和电视剧没差。

云婷转身说:“我去把菜端起来,你给你妹妹拎输液瓶,拎高点。”

沈霏微走到阮别愁面前,踮脚把挂在床帘钩子上的输液瓶拿了下来,抬着手高高举着。

阮别愁从床上爬起,穿上云婷事先准备好的大码拖鞋,趿拉着跟在沈霏微身后。

沈霏微举得手臂发酸,暗暗又给阮别愁记了一笔,这账也得还。

“手疼不疼?”她扭头问。

“不疼。”阮别愁的眼已经没那么红了,隐隐露影的眼泪早被憋了回去。

“哦。”沈霏微有点失望,心说这麻烦精是真的不会哭,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转的性子,原来明明说好了是泪失禁体质的。

“姐姐。”阮别愁忽然喊了一声。

沈霏微回过头。

“好看。”阮别愁说。

“哦。”沈霏微笑了,决定暂时原谅阮别愁三秒。

其实云婷给的睡裙太宽,她总觉得自己穿起来会显得很邋遢,所以刚才一直低着头。

云婷把饭菜端出客厅,然后接了沈霏微手里的输液瓶,往餐桌边上的架子上挂。

她指起厨房里的柜子说:“这次我给你们把碗筷拿出来了,下次自己拿,找不着就挨个拉开看看。”

沈霏微点头答应。

“你洗了手就把毛巾拧干,给你妹妹擦擦手。”云婷说。

沈霏微便走去洗手,找到干净的毛巾泡水拧干,再走回客厅时,已经见不到云婷的影了。

她把毛巾丢到阮别愁手边,说:“你自己擦。”

阮别愁的一只手还扎着针,她动作慢吞吞的,擦也擦不仔细。

“笨死了。”沈霏微迫不得已,从对方手里把毛巾拿了过去,低声指使,“这只手打开,好了,翻面。”

阮别愁照做不误,跟个声控摆件一样。

过了一阵,云婷换了身家居服出来,身后跟着同样高挑的十六。

十六还套着那沾满颜料的围兜,袖口挽起,露出来的手腕带着点凛冽的骨感,布料下藏着隐隐约约的纹身。

沈霏微只敢打量一眼,确信那是纹身,但她看不太清楚。她有点怵十六,这人好看是好看,着装给人的感觉也很松弛,只是脸色太冷了,冷得过于阴郁。

“吃饭了,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云婷拉开椅子坐下。

饭桌不大,十六挨着云婷坐下,她伸长筷子的时候,掩在袖口下的纹身若隐若现。

好像是花。

沈霏微收敛目光,莫名觉得有点酷,又有点吓人,不过真的……蛮好看的。

云婷给阮别愁夹菜,一边说:“过两天我去见你们舅舅,去把你们的户口要回来,省得以后不方便,等户口落下来,你们就接着念书,白天上学,晚上我和十六教你们点实用的东西。”

沈霏微登时僵住,想到宋雨涧差点使出的过肩摔,及十六的美工刀,又想到这地方藏龙卧虎。

“想什么呢。”云婷拿着筷子,往菜碟上轻轻一敲。

“教什么?”沈霏微连饭都咽不下去了,总觉得自己就是一粒从别处剜来的沙,在被人用劲地摁向另一面泥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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