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这场,来的人有点特殊。”云婷摆正姿态,“我们得早点到场,去盯个梢。”
能进场的人,要多特殊就能有特殊,但值得云婷特地一提的,可谓少之又少。
沈霏微心跳骤快,仿佛能窥见暗中野物精心藏匿的长牙。
三年历练,她不再有那一时的头脑发热,却也不会静如老僧入定。
她的热望被限制在一个度里,是澎湃着的,却又克己,既不冲动,也不气馁。
“具体是什么人,我们这还没有得到确切消息,这次场地是外包出去的,承包方的保密措施做得很好。”云婷不慌不忙,笑笑又说:“金流那个地下俱乐部的老板,来春岗包过几次场,她和各国富商都有点往来,猜不好是想笼络谁,不过单看背景,她是没有问题的。”
沈霏微点头,无心妄加评论。
说完正事,云婷收敛肃容,又笑得漫不经心,眼波朝沈霏微那斜去。
沈霏微还停留在刚才的气氛里,没太明白云婷的眼神。
云婷可不跟她拐弯抹角,在自己人面前,她素来有事说事,不爱藏着掖着。
她提起筷子,往沈霏微面前的菜盘轻轻敲去,说:“话还没说清楚,我怎么就是罪魁祸首了。”
生气的正主也已落座,偏偏云婷在这关卡开口。
沈霏微瞟了阮别愁一眼,有点尴尬,她还没打算当着阮别愁的面跟云婷、舒以情说事。
“一个两个,都哑巴了。”云婷说。
舒以情还是置身事外。
沈霏微也学着阮十一不作声了,目光有点游离。
“现在的小孩,都这样吗。”云婷戏谑一句,“我以前可不这样,否则怎么扒拉到你。”
没人应声。
舒以情施过去一个冰冷的眼神,咀嚼时嘴唇机械地动了几下。
云婷挨了冷眼,压根不露恼,只主打一个有来有回。她表面看着周正,其实掩在桌布下的腿老早就高低一叠,膝盖往舒以情那边挨。
这样的事见怪不怪,沈霏微早摸清了各中规律。她假意掉了筷子,还掉到阮别愁那边,食指屈起来叩两下桌,拧巴地说:“掉你那了,给我捡捡?”
阮别愁哑巴归哑巴,却还是有求必应,腰一弯就伸手去捡。
沈霏微估摸时机到了,也跟着低头,在很从容地朝桌底瞥去后,愕然发现,云婷和舒以情真的是人精。
两人藏在桌布下的热烈爱意,早猝不及防地熄了火,四条腿都极为得体地摆放着。
这都什么事,非得要明着说么,沈霏微想。
平时云婷和舒以情在教学上,不免会意见不合,舒以情主张只教自保,但云婷就爱把人往人精里造,什么棋牌战术、各行黑话和左右逢源那套,杂七杂八地教。
偏偏在这种事情上,两人意见一致,就爱遮掩。
沈霏微寻思,她是十五岁那年知道两人那点猫腻的。
按实际月份满打满算,她是五月末出生,阮别愁是一月初生日,其实她只比阮别愁大了不到三岁半。
只是她惯来喜欢在年龄上压阮别愁一头,岁数么,也就四舍五入了。
如今算下来,阮别愁也年过十五,该说了吧。
情情爱爱的,多沾误事,但总归要……懂一懂吧?
沈霏微是这么想的。
阮别愁捡了筷子,没等沈霏微开口,就走去厨房,丢进水槽里,转而重新拿了根干净的。
一气呵成,半句废话也没有。
沈霏微接筷子时,顺势捏住对方手指头晃了两下,“我惹你了?”
她调子上扬,不认罪。
“没。”阮别愁坐下继续吃饭,声音轻得不像是说给旁人听的,“我自己琢磨琢磨。”
“琢磨什么?”云婷耳力好。
“姐姐为什么不跟我商量。”阮别愁说。
夏末流感来势汹汹,她鼻音挺重,情绪都跟着饱满了许多。
沈霏微心里一咯噔,总觉得阮别愁哑声说话的样子,很像撒娇告状。
“商量什么?”云婷有点玩味,挺好奇。
不得已,沈霏微连连给云婷使眼色,但眼色这东西真不好使,云婷当她眼皮抽筋。
无奈之下,沈霏微只能干巴巴出声:“她想像你和十六那样,和我相亲相爱呢。”
说得有够委婉了。
云婷笑了,笑完才琢磨出这是个什么事,放下碗说:“懂了,我会和她说的。”
沈霏微脸皮太薄,总容易红,察觉耳廓冒热,便遮起半张脸埋怨:“你为什么就爱瞒她啊。”
“我这不是,怕她恐同么。”云婷不说则已,说则一语惊人,冷不丁被舒以情剜了一眼。
她却并非说漏,神色何其坦荡,毫无改口之意。
阮别愁本来还在吃菜,听得一愣,这下肯定知道这三个人在打什么哑谜了。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那倏忽蹿过的想法,竟不是原来还能这样,而是,原来如此。
她没有笨拙到看不出云婷和舒以情的亲昵,也并非辨不明那两人留给彼此的种种特权。
种种困惑在这一时间忽然都有了解释,原来如此。
这刻,阮别愁心里那朦朦胧胧的,正在吐绿抽芽的念想,好像有了一圈更为明显的轮廓。
她依然雀跃,但也依然懵懂。
沈霏微哪料云婷会说得这么干脆,又这么突然,就跟放了支暗箭一样,毫无预兆。
她僵滞了很久,用余光端量阮别愁的情绪。
但阮别愁没有表情。
饭桌上忽然沉默,舒以情/事不关己,自然自在,而云婷的从容,却是压根没当回事。
两个罪魁祸首方寸不乱,全然不顾别人死活。
这是方桌坐满四面以来,最沉默的一顿饭。
过了有半世纪那么久。
沈霏微回过神,悻悻说:“那你当时怎么不考虑我的感受呢。”
“你心事都写在脸上,懂得很,老早就往那方向猜了是不是?还天天一脸好奇地打量我和十六。”云婷态度大方,“十一不一样,心思藏得深,不好猜。”
阮别愁的目光落在碗边,很慢地嚼了一下。
沈霏微想反驳来着,她懂吗,不算懂吧,猜倒是真的猜过。
她又自忖,她当时的目光有那么明显吗。
一顿覃思,沈霏微早错过了反驳的最佳时机,所幸不作辩白。
她唇一动,有点害臊地从唇齿间挤出话,“好烦。”
直到收拾完饭桌,阮别愁也没给出点别的反应,沈霏微便默认她是在消化情绪。
等云婷跟着舒以情一起进了画室,沈霏微才将肩角往阮别愁那撞过去,说:“事么,不是那么个事,桥高和桥初不太一样,高年级那栋楼,很多人品性不好,你刚来,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