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来晚了, 萧瑟大街上没什么人,正对着的两个校门冷冷清清,门卫和学生不知所踪,只有当值老师站着不动。
和沈霏微想象中的差别不大,琴良桥学区就应该是这样。
过去听过太多关于琴良桥的传闻,所以她对未来的校园生活,根本谈不上好奇, 如今身当其境, 甚至还有种“原来如此”的平静。
心是平静了,却还得是实实在在的风平浪静, 那才算好。
如今危机四伏,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谁会先来。
其实沈霏微想过,要不别来琴良桥了, 就一直待在春岗, 在云婷和舒以情的眼皮底下。
可谁说得准, 她得在春岗呆到什么时候,别的一切难道都要因此荒废了么。
她没有确切的主意,不过她后来还是选择相信云婷和舒以情。
阮别愁在后面伸手,手擦过沈霏微的肩头。
“嗯?”沈霏微不解。
小孩在雾蒙蒙的玻璃上落下一笔,替沈霏微补齐了缺角的街道轮廓。
“哦。”
林曳不催沈霏微和阮别愁下车, 只好整以暇地看着, 不禁开口:“不想上学啊?我以前也不爱上学, 不过逃课逃得多了, 后来难免后悔。”
她说话的调子糯而婉转,但因为咬字很轻, 需要人极认真去听。
后悔没好好学习么,沈霏微想。
林曳指着远处中学的外墙说:“后悔没在那个围墙里多呆几天,外面精彩,却远没有在里面来得轻松。”
她一笑,又说:“尤其对于长居琴良桥的人来说,这墙外面,再不甘也只有两条路,两条都难走。”
会驻足琴良桥的,大多是小门小户,再如何不甘平庸,也很难摆脱出身限制。
他们要么留下,要么离开琴良桥。
两条路,向上,或是向下。
一边是被称之为上城的金流区,或者特区外更广阔之地,一边是春岗。
不是谁都能真真正正融入金流,但只需要一个想字,任何人都能随时随地踏进下城,成蛇,成鼠,成泥浆,或是成沟渠。
沈霏微是能听明白的,她以前在的上城,多少人对琴良桥嗤之以鼻,态度多有不屑,从琴良桥出去的人,极少能摆脱歧视。
“婷姐都跟你们说了吧,十五你在七班,十一在三班,年级按着你们之前的来。”林曳翻看短信,不想因为记岔就误导了孩子。
“婷姐说过了。”沈霏微点头,她转而想起,阮别愁转学上城时被人欺负的事,冷不丁一个扭头,朝阮别愁盯去。
小孩背着个空的背包,包是早上云婷火烧火燎翻出来的。
这包最开始肯定不是用作装书,或许是旅行包一类的,生生比小孩的背还要宽上成年人的两掌。
好像能把这麻烦精整个塞进去,沈霏微想。
云婷和舒以情都没有带过小孩,上学要用的文具也一样都没准备,临出门了,才给了点零钱,让两人在校门口买。
“去吧。”林曳看了眼时间,眼下还有别的事要做,耗不起了,赶紧挥挥手说:“放学记得到这个地方来,找我的车牌。”
“谢谢林曳姐。”沈霏微推推阮别愁的肩,侧身开门下车。
阮别愁也道了谢,然后亦步亦趋,看沈霏微进文具店,便跟了进去。
挑笔的时候,沈霏微用余光瞥了眼阮别愁,嘀咕着说:“你等会自己能去报到吧,找得到地方吗。”
阮别愁不像沈霏微那么讲究,抓了一把笔,又挑了点本子,抱在怀里说:“能的。”
沈霏微狐疑看她,还是放心不下,小声说:“如果有人撕你本子,在你书上画画,你怎么办?”
小孩仰头迎着沈霏微急切的目光,神色尤为平静。她好像在掂量,沈霏微想听什么样的回答,所以久久没有吭声。
“不会说话啦?”沈霏微捏着一杆笔,没力度地往阮别愁脑门上戳。
小孩像以前她教过的那样,很顺她心意地回答:“不给撕,不给画,撕了画了,就还回去。”
阮别愁这样一字一句地回答,总有种循规蹈矩的呆板。
而她的“规矩”,全部源于沈霏微。
沈霏微哦了一声,还挺高兴,又拿笔往小孩脑门上轻轻地戳,说:“那你记着啊。”
阮别愁乖乖点头。
路上没有车,沈霏微过完马路,回头看到阮别愁还在校门外站着,那紧盯她的模样,好像原野上被弃养的小动物。
可怜兮兮的。
远远的,沈霏微挥了一下手。
小孩背着偌大一个包,慢吞吞踏进校园,身影很快就被楼房和绿植埋没。
沈霏微这才察觉,小孩是长大了一些,和刚到沈家时相比,个头高了许多,也更通人情世故了。
就好像在影楼的阶梯上时,小孩凑到她耳边说的话。
或许在未来某天,阮十一真的可以成为名副其实的保护者。
反倒是沈霏微在校门外踟蹰了良久才进去,短短几个月,她心境大变。
对于时间,她原本可以称作是无感,如今却常常惶恐于时间的流淌。
时间过得太快了,仿佛在分秒间,就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就比如,她身边所有的一切,除了阮别愁外,无一和过去相像。
而今,连阮别愁也在变。
她总担心自己承载不住这庞杂变动,还有随着变动而来的渺茫未来。
那个摸不清轮廓的未来,如同一只青面獠牙的兽,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她。
沈霏微转而又想,时间还是过得更快点吧,待年纪和阅历一同增长,她总该能像云婷和舒以情那样,像云下的风,像风中的草。
进校门后,沈霏微没走弯路,三两下就找着了教师办公室。
那位七班的班主任坐在里面,正在低头批改作业。
沈霏微进去报了姓名,一眼就瞄见对方搁在桌角的工作牌,工作牌上印有名字,吴语。
莫名有点无语。
吴语欢悦一笑,说:“十五是吧,你来得好早,今天其实可以晚半个小时再来,九点才开始考物化。”
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啊?
考什么。
沈霏微话都写脸上了,总觉得云婷是故意挑的日子,让她在人家考试当天来报到。
“哦,是月考,你不知道啊?”吴语批改卷子的手一顿,又说:“也好,正好摸个底,你入校前的综合成绩应该是我们这最好的。”
沈霏微不太高兴,嘚瑟不起来。
她更加确信,云婷是故意的。
不过眼前这规规矩矩批改试卷的女老师,和沈霏微印象里的琴良桥教师分外不同。
以前常在别人口中听说,琴良桥的师生都不干正事,学生玩,教师也玩,学校里常常乱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