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婷语气很百转千回地喔了一声,听起来似乎不太信。
沈霏微继续找狗绳去了。
从翡翠兰到黛江有一段距离,云婷和舒以情带着春坐在后座。
春不吵不闹,坐得昂首挺胸,姿态尤其端正。
播放器里流泻出来的是金流歌,很温吞的唱腔,编曲也渗着一股老旧的气息。
上次四人同坐一辆车,得追溯到六年以前,应当是从金流回春岗的路上,那时候车上放着的,似乎也是金流的早年流行曲。
不同的是,路不再是从前的路,开车的也不是从前的那个人。
云婷忽然感慨:“你们开车还是我教的吧,没学到灵魂。”
“这里限速。”沈霏微提醒。
云婷靠在春身上笑,而春一动不动地目视前方,比路面侦查员还要认真。
到黛江的一刻,春声音很轻地吠了两声,也终于坐不住了。
谈惜归找地方把车停好,在从沈霏微那接过狗绳后,便立刻将春牵了起来。
只是刚牵好,绳子就被沈霏微接了过去。
好在春只有在萝瑞庄园的时候,才会像脱缰一般奔个不停,如今街上人多,它还留有几分克制和矜持。
云婷手里捏着烟,和舒以情走在后边,不紧不慢地欣赏沿途的风光。
已是十二月末,若非沈霏微给云婷和舒以情拿了外套,这两人多半得哆哆嗦嗦走一路。
这时候侨胞区里已开始营造年味,四处挂了不少红灯笼,就连路两侧的商铺,也挂出了熟悉的促销广告。
这里的金流人当真不少,连一些擦肩而过的人也讲着金流话,再看那些俗套的促销方式,竟好像真的从异国回到了金流。
沈霏微牵着春往前走,再走几步路就到黛江边上。
江边的街头艺术家不少,四处都能听到管弦乐器的曲调。
谈惜归不动声色地和沈霏微肩抵着肩,这含蓄沉默的姿态,和在春岗时一模一样,根本不及试探期里那百分之一的热切。
沈霏微也有点局促,只有一点。
说到底,还是因为两人不够坦诚,如果早在云婷和舒以情面前挑明,又何必这么缩手缩脚。
在确认要循序渐进和自然而然后,无形镣铐就出现了。
“自然”是要呈现给云婷和舒以情看的,和她们此时的心情毫不相关。
谈惜归蓦地转头,淡声说:“过年的时候,你们会在金流吗。”
“过年吗。”云婷眉梢一挑,“当然在的,想看看新的影楼和画室吗,两边都装修得不错,位置也挺好。”
谈惜归点头。
“你姨也回去吗。”云婷问。
“大概。”
“也好,这次过来还没来得及和谈知韶打声招呼,等事情了结再说吧。”云婷说。
沈霏微牵得累了,把狗绳塞到谈惜归手里,自己两手往兜里一塞,便彻底不管不顾。
“我会和小姨说一声。”谈惜归接得分外自然,还顺手将狗绳缩短了些,省得春蹭到路人腿边。
“不急。”云婷摇头,朝身后投去一眼。
黛江人来人往,乐器声歌声嘈嘈切切,将那些细微的,不怀好意的动静全遮了过去。
沈霏微看谈惜归故作疏远,私下那些亲昵的示好,是丁点也不再展露,便好想寻个时机,悄悄地捉弄过去。
想看装模作样的人露出窘迫,想看她求饶卖可怜地说一些平时根本不会说的话。
沈霏微心一动,却只是轻飘飘地覆上谈惜归牵着狗绳的那只手,压着声说:“冻不冻?冻也不给你捂。”
说着,她就收回了手。
谈惜归僵了一瞬,目光低垂着看春,“不冻。”
和舒以情并肩走在一起的云婷,耳力还是和以前一样好。
云婷很夸张地哎哟一声,手发冷似的,一个劲地往舒以情袖口里钻,嘴上说:“十六,我手好冻,给我捂捂。”
舒以情被冻得一个激灵,连忙将云婷的手抽了出去,甚至还往边上挪开一步,用眼神警告。
这种久违的起哄是多久没感受到了?
沈霏微已不像当初那么容易害臊,只是耳廓有点热。她故意让云婷和舒以情看到,就不能想着去堵别人的嘴。
云婷朝舒以情靠近,作势又要把手塞到对方袖口里面。
“滚。”这次舒以情毫不留情。
巧就巧在,路过临江咖啡厅的时候,沈霏微瞄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和她预想的一样,黛江这一块的熟面孔只多不少。
那人没再穿着白大褂,套着件素色的厚风衣,扎着很舒适的低马尾。
是霍茗。
此时费茕声还在外地,手上大抵还有事要忙,不然沈霏微多少要跟对方提一嘴今晚的偶遇。
霍茗戴着半框的眼镜,气质是由内而外的温和,单是与其打上一个照面,便好似沐在春风之中。
不得不说,费茕声的拍照技术太差,全然没把霍茗的特点拍出来,好在她也没把人拍歪,否则沈霏微也不能一眼认出。
沈霏微装作不认得霍茗,在看到对方的一刻,就已打好擦肩而过的主意,但没想到,霍茗忽然转头。
对方还未出声,沈霏微就已停下脚步,她确认霍茗的目光是投向了自己,于是眼一弯,主动说:“霍医生。”
“果然是你。”霍茗回以淡笑,冲沈霏微身边的谈惜归也微微点头示好,“我听茕声说起过你,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我不常来这边,能碰上算是缘分。”沈霏微说。
沈霏微可不觉得费茕声会在霍茗面前说起她,要真有那么多话可以聊,费茕声也不至于抱怨两人坐在一起就是纯吃饭,还是吃饱就散的那种。
她想,霍茗多半是在费茕声的朋友圈里看到她的。
如她所想,霍茗心思也不少,只是费茕声不曾察觉,还将霍茗视作木讷,殊不知自己已经被钓得七荤八素。
“这位是?”谈惜归问。
“霍茗,霍医生。”沈霏微一顿,补充说:“朋友正在接触中的……朋友。”
霍茗笑得很平和,像是对沈霏微的话有所反应,但又似乎毫无反应。她伸手说:“小谈总,我在报刊上见过你。”
“幸会。”谈惜归与霍茗握了一下手,大致明白,沈霏微口中的“接触”是什么意思。
沈霏微很慢地说:“前段时间茕声好像病了,病还没好就忙着外出,今天也没能回来。”
“病了?”霍茗停顿,“倒是好几天没听到她的消息了。”
“可能不想让人担心。”沈霏微似笑非笑的。
霍茗嗯了一声,指向远处说:“我去那边,下次有空再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