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霏微深信,在谈惜归心中,这种冲击力有别于在艾普丽饭店时的那一次见面。
云婷和舒以情可以称作是她和十一在少女时期的引路人,是漂浮在海上的不灭灯, 是她们得以依赖的羽翼, 是树荫, 亦是冬日的炉火。
与云婷和舒以情再见, 或许不需要铤而走险的一搏,却会下意识更加郑重, 更加恳挚小心。
过很久,谈惜归回头说:“你先进去,我贸然出现,会不会被当成入室劫掠者?”
这话乍一听好像玩笑,尤其谈惜归的样子,和劫掠者压根不搭一点边。
不过到底过了六年,谈惜归容貌变化极大,即便是六年前相熟的人,也极难在一眼内将她认出。
沈霏微开门下车,压着声调侃,虽说以这个距离,屋里人应该也不会听到。
“你是怕婷姐动手?她又不是没有判断力,不至于什么人都当成劫匪。而且也没这么难认吧,你太小瞧婷姐和十六了。”
不过是六年,在见到面的一刻,所有的日夜都好像不是难熬了。
彼此间的一个对视,奇妙到好像可以镇痛。
谈惜归也下了车,在前边打开院门,钥匙是前些天沈霏微给她的。
春在两人腿边打转,嗷嗷叫个不停,尾巴甩在门上,极有力地砸出声响。
云婷听见杜宾在吠,那音量明显是放轻了的,不像是冲路人叫唤,便探头打量了一眼,目光滞在谈惜归身上。
谈惜归在看见云婷的时候,有种恍如隔世的迷蒙感,一瞬间像回到了六年前的春岗。
寻根究底,大概因为云婷没什么变化。
春在见到主人后,那兴致劲就转到了别处,身一扭,便擦着云婷的腿往屋里跑,脚步声撒了遍地。
沈霏微推了一下谈惜归的肩,在后面镇定自若地将院门锁上。
看了谈惜归一阵,云婷露出笑,好整以暇地等着。
还是让云婷等到了,谈惜归先开口,喊了她一声婷姐。
云婷双耳嗡的一下,心跳得有点快,转身说:“没料到你们这么早回来,再坐会,饭很快就做好了。”
类似的话,已经多久没听到了?
沈霏微看云婷走远,便步向前,抬手将掌心贴向谈惜归侧颊,压着声说:“还以为你喊不出口呢,这是又搜刮了多少胆量?”
谈惜归抬手用两指丈量了一下说:“这么多。”
“那还挺多。”沈霏微撩起一边的头发,凑到谈惜归耳边,慢慢地说:“我不打算在今天告诉婷姐和十六,不过该给的暗示还是得有,你说是不是?”
谈惜归扭头,看到沈霏微的一只耳上,戴着和她耳上如出一辙的红色耳饰。
沈霏微露出耐人寻味的笑,不紧不慢地走进屋,一下便闻到了熟悉的菜香,当即有点恍惚。
前些年即便回到金流,也极少还能吃到云婷亲手做的菜。
当年云婷是生怕两人营养跟不上,又觉得春岗的饭馆不干净,才总是亲力亲为,后面两人相继离开,她也没什么下厨的心思了。
好在只要舒以情还在身边,云婷的厨艺就不至于下降得太快,只是常年在外旅游,她也懒得再去学什么新的菜式,做来做去,总是那么几道。
舒以情无动于衷地坐在桌边,只在听见关门声时,微微侧头往后瞄了一眼。
谈惜归慢下脚步,看似平静地喊了一声十六姐。她早清楚舒以情的脾性,即便对方至多投来凉薄的一眼,她也不会觉得太失落。
但舒以情看向她,很轻地嗯了一声,还把洗好的水果从自己面前推开,淡淡地说:“来坐。”
沈霏微推推谈惜归的肩令她过去,踮脚往云婷那边张望,莞尔问:“婷姐做了什么?”
“家常菜。”云婷把菜端上桌,解开围裙,“就别期待能有什么好吃的了,你冰箱里也没几样菜。”
“也没见你给我打电话,不然回来路上,我就去添点了。”沈霏微看谈惜归不动,无声无息地推了两下对方的后腰。
实际上谈惜归也没那么拘谨,只是她惯来话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很庆幸的是,当年她离开春岗的时候,舒以情身上明显是有伤的,如今看,应当没留下病根。
舒以情同样话少,她多看了谈惜归一阵,看得很仔细。她极少会这么看人,只有上了心的,她才会多施眼色。
谈惜归走到桌边,又喊了一声十六姐。
两人似乎和过往没什么不同,面对面的时候,总好像回合制游戏里的角色,除开设定好的互动外,再呈现不出另外的反应,都有种古怪的呆钝感。
沈霏微走去把碗筷拿了出来,坐下仰头说:“你要站我边上吃饭啊?”
谈惜归终于坐下。
不怪那两只耳钉耀眼,只是这两人的戴法都太过刻意,同样只戴一只,还特地将一边的头发撩到耳后,明显就是为展示而展示的。
云婷在两人间来回扫了一眼,坐下说:“十一这几年变化还挺大,和以前很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沈霏微问。
云婷说得委婉:“看起来聪明很多。”
沈霏微失笑,“以前就挺聪明,我可做不到跳级上学。”
“我说的是‘看起来’。”云婷强调,“况且现在的确不一样了。”
谈惜归嗯地应声,从容道:“这些年在谈家学到很多。”
“挺好的,现在的名字也好听,不过我还是喊十一。”云婷语气上扬,“这可是我取的。”
“嗯。”谈惜归又应一声。
舒以情默不作声地睨过去,明显对云婷的取名水准极不认可。
云婷还有许多话想说,但看谈惜归沉默着往沈霏微碗中夹菜,那些感慨和眷念,竟好像都变成了云烟,变得无关紧要。
六年的时间,或许没在她和舒以情身上留下太深刻的痕迹,但在沈霏微和谈惜归身上流淌而过时,所造就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
人么,变化的确大,可相处起来,竟好像和过往不无不同。
那种近乎泯灭的熟稔,好比欲灭的火,一下就烧得很旺,把那丁点陌生都燎干净了。
沈霏微动了一下筷,想想又放下了,转头说:“婷姐,说说那个埃蒙科夫?”
这正是云婷和舒以情出现在A国的原因。
云婷顿时变了脸色,思索了很久才说:“此前我接到你们的电话,听说十五在P国遇险,一时没能猜到埃蒙科夫身上,全然忘了他的出狱时间,也没料到他会把主意打到你们身上。”
沈霏微也是,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奥莱曼余党未清,但即便如此,也不该再报复到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