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先调好的闹铃忽然急响。
这是沈霏微担心误了时间,特意在距零时还差三分的时刻定下的闹铃,以提点催促自己。
不一定知道吧,沈霏微又想。
况且她原也做好打算,在回来后会说明几日前的事,所以不算隐瞒。
外面的人又敲了一下车窗,还微微弯下腰往车中打量。
沈霏微的心在此刻躁劲狂蹦,她好不容易按捺住的众多情绪,脱缰一般,在胸口下一通乱撞。
车门打开,沈霏微迈了出去,靠在车上注视谈惜归。
有两句话,她构想了很久,也准备了很久,原本是打算随着礼物一起送出去的。
可是现在没有礼物。
没有礼物,那还是该说的吧,错过的六年难道要延续下去吗。
不好吧,她……可不想允许啊。
她当年有所觉察,很自私地扼住了尚不成熟的晦暗情思,仗着两人熟知彼此,将之模糊成寻寻常常的姐妹亲昵。
模糊过后,又想方设法将那个轮廓描清。
后来她去到Y国,费尽心思融入上流圈子,不就是想离对方更近一些么。
近,再近,更近,得是不必迁就的那种近。
现在是最好的时刻,是她赋予过滚烫期许的时刻。
她在这一刻将呼吸放慢,心跳地震般导遍全身,促使她非说不可。
“生日快乐,十一。”
片刻停顿。
“亲我吗。”
与她面对面的人没有动,仍平静而冷淡地看着她。
就这么短短数秒,沈霏微像在坠落。
良久,对面的人喊了一声“姐姐”,语气很淡很淡。
沈霏微是想听到这两个字,她日思夜想,可绝不是以这样的语气。
谈惜归拒绝说:“我不亲。”
沈霏微放缓的呼吸近乎停滞。
“亲之前要表白的,是不想认真吗。”谈惜归又说。
沈霏微岂会不想。
“算了,我又不会答应。”谈惜归侧过身,她的又一句话,很无情地将面前人推到狂风怒雪中。
“十一。”
“我们很了解彼此是吧,你是想让我猜吗。”谈惜归微微低垂着眼,余光不含情绪地扫过去,很像受伤后钩爪依旧锐利的隼。
她停顿,很轻地说:“可是你也得给我提示,你给了吗。”
第65章
“没给吧。”
谈惜归自问自答, 神色是褪去优待后的残酷冰冷。
但她不锐利,远不及怒气填胸时的咄咄逼人, 只好像扒开血肉般,把多年来不曾在沈霏微面前展示的一面,剖了出来。
沈霏微没有回答的机会,她的一切机会都被掠夺了。
在这寒气袭人的一刻,她惶惶想,是因为来迟了吗。
可时间于她们而言,真的有这么重要?
六年都任之流逝了, 守住这区区一天, 在任何形式的感情中,其实都毫无说服力。
这不是谈惜归生气的源头, 沈霏微很清楚。
谈惜归只是没有予以正视的目光,却也没有走开。她站立不动,视线好似藕断丝连, 不能完完全全切断。
她微微低头, 发丝遮了半张脸, 继续冷淡发问:“从机场赶过来,是不是很急。”
沈霏微话已到嘴边,机会再次被夺走。
“挺急的吧,那累不累?”
沈霏微知晓对方是明知故问。
“中途没歇过,怎么会不累。”谈惜归微抿嘴唇, 看透了沈霏微的所有行迹。
谈惜归就是在猜。
她在依照着半分钟前, 自己说过的“了解彼此”那一句话, 做到了不拂沈霏微所愿。
可沈霏微根本没有那么想。
沈霏微觉得, 谈惜归根本就是故意的。
“那在P国的时候累不累?”
“几天内辗转几地,想必会累。”
“P国的雨天冷吗。”
“冷的吧。”
“雨天路上, 空气里是不是遍布泥腥味。”
问题接二连三。
在谈惜归问及这句时,沈霏微几乎能回忆起,矿区附近草木和泥的混合气味,还有从矿洞里逸出来的瓦斯臭气。
这次谈惜归没有再自答,而是看着沈霏微,掷出又一句问话。
“雨停的那天有看到烟花吗。”
哪来的烟花,那天刚从璀丹矿区出去,沈霏微就碰到了袭击,后来还是在病床上同P国警方交涉的。
烟花是没有的,只有沾在手背上,好像开花一样的血迹。
血迹现在也没有了,沈霏微洗得很干净,没有留下痕迹。
谈惜归从未提起过这么多的质疑,她只是看似冷淡,其实心海绝不静谧。
她习惯于分得很清,她不在乎的那些,连一个眼神也不会多给。
可她给沈霏微的情绪,总是满满当当。
她哪里会没有欲盼,她的欲盼是深渊下不敢露面的饕餮,她总是小心翼翼,把满溢的情绪,自己吃了回去。
不断满溢,不断吃回,不叫任何人觉察。
很多年前,她就已经会暗暗的,自己消化一切。
只是如今深渊被外力压垮,她脱身还来不及,又如何还有闲时将情绪吞咽。
“没有烟花。”谈惜归说,“也许有和烟花炸开时一样的声响。”
她指的是枪声,也可能是越野车撞向山体时的巨大轰鸣。
“姐姐。”
谈惜归又喊了一声。
沈霏微看着不远处的人,看到她冷淡外表下的挣扎和不安,她沉黑的眼在路灯下变得很亮。
眸中似乎盛了一汪水,但不澄澈。
水下是海底三千丈的沟壑,深不见底。
那双平日里寂寂的眼,如今湿涔涔的,已在涨潮边缘。
如果是以前的某一日,可能沈霏微会立刻口出戏言,问对方是不是真哭了。
但她没有。
她赶着在零时来到萝瑞庄园,是想将几年前被割断的祝愿好好续上,但十一不在乎能不能续上。
在这接连不断的自问自答里,十一的心思展露无遗。
十一在乎的,只有她的安危。
果不其然。
在久久对视下,谈惜归声音很轻,语气很淡地问出一句。
“痛吗。”
怎么会不痛,沈霏微想。
其实那天她挺想哭的,但是哭出来的模样太狼狈,不好看,她便死死忍住了。
逼至耳边的话音,像是要咬碎一口白牙,说得格外用力。
“可我全不知道,我甚至还得从别人口中听说。”
这句话方溢出唇齿,谈惜归的眉心蓦地皱起,冷淡伪装粉碎殆尽。
她在……
害怕。
是,谈惜归是在害怕。
她绝非冷漠无情的人,只是长年累月的创伤经历,让她习惯于用强迫而来的钝感力,来麻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