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一番悸动。
谈惜归从不认为自己会有这样的偏好,她坐下思考,觉得归根结底还是在沈霏微, 她乐于接纳沈霏微给予的所有, 不论是好是坏。
好的, 她全盘接收。
坏的,她自有方法赋予其全新的释义。
水声淙淙,许是里面的人无意将瓶罐扫倒在桌,门里传出一阵咕咚声响。
谈惜归屈指在脖颈上刮动一下,指节微微往里摁, 气息同样遭受阻滞, 但心跳平平。
莫名的, 将散的酒意似乎卷土归来了, 竟企图蚕食她的神志。
她自知演技并不高明,不知道刚刚有没有骗过沈霏微, 不过她似乎成功骗过了自己。
她觉得,她要醉倒了。
谈惜归索性伏在桌上,铺开的头发很像绽放的黑鸢尾。
她刚要闭眼,便听见浴室里的人出了声。
“十一,衣服呢。”
谈惜归醒了神,起身走到床边,捧起不久前阿姨送来的衣物。
浴室门急不可待地打开,里边伸出一只湿漉漉的手,手背被热气熏得有些泛红。
“刚才是不是有人送衣服来了?”
“有。”
谈惜归回应。
“给我吧。”
沈霏微的声音也像浸过水,有点含糊不清,多半是热水把懒意泡进骨子里了,她调子拉得很是绵长。
谈惜归在外面递进去,手腕却恰恰卡在门框上,没让沈霏微合上。
沈霏微假意误解,语气大度自然,可即便如此,那若有若无的暧昧还是顺着热气溢向门外。
“你要进来么,十一。”
她知道谈惜归肯定不会进,所以她问得极其干脆,态度一如方才,像在纵容一个醉酒的人。
谈惜归那并不羸弱,且又优雅漂亮的腕子,还卡在门上。
她抿了一下嘴唇,语气平静地说:“给你安排了楼下的客房,你等会下去吗。”
太过平静,若非后边还缀有一个语气助词,任谁也听不出这是问句。
所以谈惜归并非是在真情实感地询问。
“嗯?”沈霏微装作没听清,转身将浴袍放好,接着便把谈惜归的手推了出去。
两相接触,都湿得一塌糊涂。
沈霏微是蓄意而为,在放好衣物后,她特地从花洒下穿过,用润湿的五指拢了一下谈惜归干燥的手背。
在这场对垒里,谁也做不到独善其身,尤其如今,她已试探明了——
两人都怀有另外的情意,互相试探,你追我赶,在层层加码后,两颗受困的心终于暴露无遗。
年少的依恋千辛万苦地维系至今,如同陈酒,愈来愈浓,愈来愈烈。
没听到答案,谈惜归只好转身,垂在身侧的手涔涔滴水。
“没听清,等会再说。”
门关上,沈霏微在水声中说话。
谈惜归不急着擦干手背,任水蜿蜒而下,砸落在木制地板上。
她抬臂闻了一下袖管,嗅到身上有隐隐约约的酒气,思索片刻,决定到别处洗浴。
酒意令周身太过疲软,她目的已达,没必要再醉下去了。
庄园里最不缺的就是房间,如若沈霏微不满意楼下走廊尽头的那一间,也还有许许多多的客房可以供她选择。
谈惜归下楼时撞见了谈知韶,谈知韶伏在窗边朝楼下看,两指间夹着一根火光猩红的烟。
听到脚步声,谈知韶将烟捻灭了,笑笑说:“酒宴要结束了,醉着的几个,有的叫人开车送走了,还有三两个决定留宿。”
谈惜归颔首,神色清明得很。
谈知韶眼中含笑,“怎么是你下来了,你去住尽头的客房?”
“你在等她?”
在谈知韶面前,谈惜归姿态放松,眸光像风一样荡了过去。
谈知韶摇头,把手边的烟灰缸拿开,放到置有摆件的木架上,笑得很平和,“只是碰巧想在这抽根烟,听见脚步声,以为是十五。”
她把“十五”二字,喊得比熟识沈十五多年的人还要顺口。
“是沈霏微。”谈惜归为她纠正,有种古怪的执着。
如若沈霏微在,定会毫不犹豫地将此种行径当成隼在护食。
不过,沈霏微又何尝不是,她只喜欢私享回忆,即便只是一个称呼。
“哦,霏微。”谈知韶似笑非笑的,“得有六年了吧,我们回金流的几次,都没听你提起过春岗,我总以为你是对过去的人和事介怀,原来不是。”
不去询问,不去接触,的确很像因爱而生的介怀。
这些年,谈知韶在谈惜归面前,其实更多的是以朋友的身份自居,她尝试过,去当一个高高在上的长辈,但效果微乎其微。
在作为长辈的时候,她甚至无法触及谈惜归故意铸起的坚硬外壳,更别提埋藏在外壳深处的那颗心。
“我没有什么介怀的。”谈惜归说。
“现在能看出来了。”谈知韶打量着面前的后辈,想在对方淡漠的脸上,找出一丝渴盼。
大概因为,谈惜归自始至终都不曾向她索求过任何东西,不论是物质层面,亦或是情感层面,所以她常觉得,谈惜归做到如今地步,其实只为偿还。
欲求?那是没有的。
但那层坚硬淡漠的外壳,在众目睽睽之下,竟溃败在某人的一个现身中。
仅是一个现身,谈惜归就丢盔卸甲。
谈知韶好疑惑,又好惊奇,这不像她熟知六年的谈惜归。
不过也许,这才是她不曾了解透彻的那个谈惜归。
说是单方面丢盔卸甲,其实是有来有回。
谈知韶以局外人的身份,看到谈惜归的每一个举动,都得到了旗鼓相当的回应。
谈知韶守口如瓶,不当那个主动揭穿的多嘴者,只悠悠地问:“惜归,你觉得我了解你吗。”
这个问题极难回答,了不了解,了解多少,其实得靠双方协力判定,而不是单单一方就能下定结论。
谈惜归从容地说:“小姨,怎么忽然这么说。”
谈知韶站直身,扶着窗说:“我不知道我算不算了解你,但如果有人完完全全懂你,我会很欣慰,即使这个人不是我。”
她停顿,仰头看天,语气略微轻快,“我想,如果知曼姐得知,她一定也很高兴。”
谈惜归没有回应,却循着谈知韶的目光睨向天际。
今夜有星,星月交辉。
谈知韶垂下目光,转而静静地凝视谈惜归,很认真地问:“你后悔六年前跟我离开吗。”
这次,谈惜归不再沉默,也不犹豫。
“不会。”
谈知韶慢声:“我不希望你做那么多,其实只是为了报答我,报答是不必要的。我在和你相处的过程中,情感得到极大充实,十分尽兴。”
她话语微滞,柔声又道:“况且,这里的许许多多,本来就是知曼姐留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