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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满酥衣(59)

作者: 韫枝 阅读记录

他的眼神好似在问她,怎么了?

怎么了,有什么事,他说错什么了么?

郦酥衣抿了抿唇,小声:“郎君今夜应是还未来得及用晚膳,腹中定是饥饿了罢。母亲那边也是急着等您过去,与您一道品尝今日晚宴。”

言罢,她又转过身,同一侧的僧人福了一福,问好道:“智圆大师。”

僧人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沉寂。

他双手合十,礼貌应答。

郦酥衣庆幸的是,对方并未将她先前上万恩山,曾找过他的事捅到众人面前。

智圆大师被芸姑姑引着,走出院子,前去祠堂做法。

其余的仆从散尽,偌大的庭院内,所剩的不过是沈家的几个主子。

如郦酥衣所言,沈兰蘅今日果真未用晚膳。

他欲大步流星,走至圆桌前,率先坐下。

所幸有郦酥衣拽着,才未让他赶在老夫人之前入席。

饭菜都是刚端上来的,香气扑鼻,还冒着腾腾的热气。郦酥衣避开长襄夫人满带着审视的目光,小鸟依人地坐在沈兰蘅身侧,温声同他道:

“明日便是母亲的生辰,郎君不妨带着妾身,一同敬母亲一杯。”

少女声音轻盈温柔,落在耳畔,如若婉转莺啼。

她这一声,沈兰蘅才反应过来——

如今他要装作沈顷,出现在众人面前。

模仿沈顷的言行与举止,不能出任何岔子。

饭桌之下,郦酥衣轻轻拍了他一把。

男人这才忍着杀意,神色恹恹地站起身,斟满了一杯热茶。

他不会行敬茶礼。

郦酥衣刻意稍快了他一些,神色恭顺,向座上的老夫人敬了茶。

好一番折腾下,老夫人终于摆摆手,神色些许不虞道:“行了,都别干坐着了,动筷罢。”

圆桌之侧,响起府内歌姬们的丝竹管弦之声。

舞娘们身形窈窕,宽宽上前。

沈兰蘅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

冬日月圆,夜色乍起。暖醺醺的炉火内,一大家子人围团而坐。宴席两侧,皆是说着奉承话的下人,席间琴音、乐音袅袅,婀娜多姿的舞姬们穿着轻薄的衫子,面上皆挂着笑,将席间的气氛推向高潮。

明月入酒,天上人间。

男人一袭雪氅,正座席上。

夜风拂过廊檐上的风铃,清脆的琳琅声,晃起沈兰蘅眸光轻轻荡漾。

他眸色动了动,攥着手中的东西,随意在盘中夹了一筷子。

还未将其放回碗里,他便见身侧少女迎上前,在他耳边甜声:“郎君怎知妾爱吃这个,多谢郎君。”

正说着,她将沈兰蘅筷子上的东西弄到碗里。

对方一怔神,只见身前少女挤眉弄眼,似是在提醒着他些什么。

他平淡垂眸,望向她碗中。

哦,沈顷不吃虾。

夜风将他的面色拂得愈发冷白。

郦酥衣含笑,给他夹菜。

“郎君平日里最爱吃这个,今日厨子烧得味道也不错,您多吃些。”

正说着,只见她手起筷落,不出一会儿,沈兰蘅面前便堆了一个矮矮的小山包。

什么烧茄子、炖萝卜、炒莲藕……

沈兰蘅眼神愈发阴郁。

平日里,沈顷就是这么对待这一副高大伟岸的身躯么?

他不是兔子,不吃萝卜。

他要吃肉。

看着面前这一堆菜,男子愈发失了兴致。他寻了个借口,离席去外面透透气儿。

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他着实憋闷。

如若不是打不过,他真想把整个宅子一把火都给烧了。

郦酥衣担忧他一人出事,也离席跟了过来。

只一眼,便见那一抹雪色隐于假山之后。

形单影只,身形寂寥。

今夜月亮甚圆,清辉徐徐而落,坠在他正绣着兰草的氅衣处。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沈兰蘅侧首,朝这边望了过来。

少女亦是一袭雪氅,莹白月色施施而落,衬得她面容愈发清丽可人。

见着她,沈兰蘅眸光这才稍稍放缓。

他仍是语气不善,问:“你追过来做什么?”

他明明向往热闹喧嚣,不喜欢黑夜与孤寂。

可如今,听着席间随风传来的丝竹管弦,竟还有几分不自在了。

他的胸口处憋得紧,心头处闷闷的,那感觉无法言喻。

郦酥衣小心看了他一眼。

月色落下,男子眼底神色不虞。

心想着,一会儿不可再出分毫的乱子,郦酥衣屏息凝神,同他交付道:

“郎君,方才席间正坐着的,是您的母亲长襄夫人。她的旁边是您的兄长,也是沈府的大公子沈冀。沈冀旁边的是他那两位妻妾,您的大嫂与戴夫人……”

她声音缓缓,咬字清晰。

为了让沈兰蘅得以消化,郦酥衣故意说得很慢。

谁料,还不等她将这些话全部说完,正侧对着自己的男人忽然转过身,一双眼就这般死死盯着她的脸。

那目光……

不辨悲喜。

郦酥衣自知已摸透了沈兰蘅的性子,知晓他什么时候是生气,什么时候是不开心。

但现如今,凝望着他那样一双幽深而晦暗的凤眸,一时间,她竟无从去探寻到对方真正的情绪。

那一袭浓密的眼帘如小扇般垂搭下来,似水的月色,更衬得他面上冷白如纸。

此番此景,配上沈兰蘅身后那森森假山,莫名看得郦酥衣心头一阵发怵。

她抿了抿唇,忍不住颤着声道:

“郎君,怎、怎么了?”

似乎怕外人发觉,她的声音很轻。

那一句“郎君”,更是唤得如同掺了蜜儿般又柔又甜,竟听得人一阵心旌荡漾。

沈兰蘅坚实的喉结滚动了两下,一双浓睫翕然动了动。

浓墨似的眸底,撒下一片极淡的影。

他伸出手,捏住郦酥衣的下巴。

她的身子被迫地,被对方带着往前走了走。

“你今日,似是与以往都不同。”

暗影里,男人眸光轻微闪烁。

他低下头,问道:

“郦酥衣,你今日这样帮我,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沈顷?”

后两个字,他分明没有刻意,却咬得极重。

从此之中,郦酥衣竟隐隐听出几分恨意。

那道暗沉的目光,此刻正带着明显的探寻之意,阴沉沉、恶狠狠地盯着她。让她无从躲避,也无处躲避。

假山之后,她只得软着声息,低声:“自然……是为了郎君。”

此话一出,她的下巴立马被人抬了抬。

月色清莹,于她面上落下一片白。

那道明白色,竟让她的眼睛闪了闪。清澈的、透亮的白,仿若要将她面上的、心上的情绪都映照得一干二净。

让她所有的心绪,都无从遮掩。

沈兰蘅捏得并不重,那一双眸光却是锐利,静静打量着她。

他打量得越久,郦酥衣就越发心虚。

周遭残存着簌簌的风声,穿过甬道,穿过沈府的院墙。

忽然,一道颇为怪异的嘤咛声,就此飘至沈兰蘅的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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