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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香水店(58)

过了几天学弟真的上门,强行收走了他的衬衫和外套,说是已经深刻反省,要帮他送出去干洗。

不开心的小学弟这样说道:“学长,你有过站在地狱里,上面突然投下一束光的经历吗?”

肖重云知道,自己现在就是站在地狱里,但是他没有开口。

“当你觉得自己一无所有,毫无用处,只能随波逐流地堕落和腐烂时,忽然有人对你说,其实你是天才。那个人你憧憬过,景仰过,就像阴沟里的小草看天上的太阳,但是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与他相同的才华。就是那样的人拉了你一把,把你从阴冷堕落的地方拉到了阳光里,因此你为他调了这样一款香水——这样香水,你会因为一点钱,轻易改名字吗?”

肖重云说,当然不。

“这就是‘救赎’要表达的东西,”小学弟气鼓鼓地,“学长,你就是出十倍的价钱诱惑我,我也不会改名字的。”

他又问:“肖学长,你最近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其实那段时间肖重云经常笑,对谁都微笑,待人处事温和周到,他没有想到会有人看出端倪。抬起头,就对上一双乌黑认真的眼睛。

“你最近一直在笑,”Nicolas道,“笑得我心里发慌。感觉你想把这辈子的笑容一次性用完,笑完以后就再也不会对我笑了。”

这句话像一把小小的锤子,在肖重云心脏是敲击了一下。他摸了摸学弟的头,将这件事带过去了。

信贴的邮票,不知道寄到要多久,似乎石沉大海。肖重云算了时间,可是按照他算的时间,并没有等来张文山的回音。于是他只好自己收拾好行李,按照预定计划回吉隆坡,然后去了一个叫做“纳吉”的贸易城市。之前肖重云通过网络在这里租了一处独栋小洋房,楼下是客厅,楼上两间卧室。他把地址附在之前那封信里,寄给张文山了。

刚住下来时,就接到家里的电话,说是张文山独自回南洋了。

肖重云心中一阵猛跳,想给张文山打电话,又拿不准时机。正在犹豫当中,突然听到敲门声。

他站在二楼窗户前,往下看,正好看见张文山站在小楼一楼的门口,行李箱放在脚边,敲门。张文山穿着一件黑色薄风衣,一只手臂好像受伤了,绑了白色绷带,人却站得笔直肃杀,像是准时赴约的魔鬼。

他竟然真的来了。

第43章 回头是岸

电话在桌上响了无数遍,男人坐在沙发上,不动如山。

廖秘书问他:“大少,多半是张老爷打来的,他要您现在回南洋。”

张文山在看一份融资文件,摇头:“说我不在。”

廖竟成就走过去,把响个不停的电话接起来,对着话筒恭敬道:“是,是,张总在开会,我会转告。”

“张总,”廖秘书走回来,低声劝道,“张老爷子是真病重,卧床不起了,不然您还是回一趟岛上吧?再怎么忌惮令尊,血脉亲情毕竟是血脉亲情,最后一眼总应该去看的。张老是您外公,这时不去看,令堂若是还在世……”

怒气从心底涌上来,积蓄已久,终于冲破一个点,张文山猛地站起来,指着门口:“出去。”

他把手里的文件撕得粉碎,掷到地上,因为过于愤怒手背上青筋简直一条条暴起:“难道我不想回去?滚出去!”

廖竟成一时拿不稳张文山的火气来源,关了门退出去。虽然外面青天白日,办公室厚重的窗帘却是拉上的,门一关,又只剩下黄色灯光与寂静。张文山点了根烟,慢慢抽着,回想这几日南洋那边的电话。

廖秘书是外公家的人,早年就从张家派过来,辅佐自己,因此有时候他的意思,就是外公的意思,只是换了一个委婉的说辞,不得不多想一想。年幼的时候,张文山对肖家深信不疑,后来渐渐长大,才明白如果要在这个家族中站稳脚跟,必须借助外部的力量。张义蛟就是这样的力量。那位老人是自己的外公,自己又是他在世的唯一亲人和继承人。

差不多是同时期,他终于弄清楚了从小佣人们忌讳莫深的,母亲去世的故事。张文山少不经事时,曾经以为父亲对于继母的爱,不过是稍有偏激的夫妻恩爱,后来才知道,那才是他自己童年时期母子凄凉的真正归因。每次看见父亲远走出门,为继母寻找一味遥远的香料,他就想起幼年病床上,脸色苍白,咳嗽不断的母亲。

张文山他无数次自我叩问过,自己恨吗?

答案是肯定的,他恨肖家,恨赋予他生命的男人,也恨因为那位她而使母亲被抛弃的女人。

那时他做出了一个选择。他选择了与外公联手,为母亲报仇。后来这种仇恨就像一座大山,一直压在他肩头,让他喘不过气来。直到有一天,外面充满阳光的世界里,肖重云向他伸出手,说,哥哥,我们可以一起,离开这里。

如此的甜蜜和温柔,那样让人不想拒绝。

简直是有毒的蜂蜜,他却仰起脖子一口喝了下去。

这个背着肖家,也背着张家,隐秘的计划必须有一个周密的实施纲要。张文山一遍一遍地想过,两个人如果以后在一起,如何成立一家小公司。如何避开熟人,又利用现在的资源,如何白手起家,又不让肖重云吃苦,把这家公司在异国他乡做大。公司不会发展得太快,业务也不能够太广,否则会引起注意,最终被媒体们追问他与肖重云名义上与实质上的关系。至于肖家的遗产,谁爱继承谁继承去,毕竟父亲有了继母,也会有别的女人,再生别的孩子。

而他只有肖重云就够了。

只要能把这个人拥在怀里,亲吻那乌黑的头发,他就当做自己的痛苦,仇恨,财富都得到了赔偿。

地毯上有个焦灼的小洞,那是之前等肖重云回音时,被烟头烫的。如果有人从高处俯视他的灵魂,大概会看见一个深不见底的潭,潭水早已干涸,却焦躁地等待着春天。那种感觉可以用一个字形容,叫欲壑难填。

正在这个骨节眼上,他听到家里查出重金属毒物的消息。毒物据说是在继母的早茶里发现的,家中正在逐一排查。消息一传来,张文山就知道事情不对,他立刻跟外公通了电话:“外公,您答应过我,不逼我。”

“是。”

张文山握紧听筒,隐隐有怒气:“您动了我继母。”

张义蛟哑着嗓子,喉咙里像一直包着一口痰,说话十分吃力:“外公是不逼你,但是外公年纪大了,有些事情再不做,就只能含恨九泉了。你不愿意做,外公帮你动手。”

“回南洋,”张义蛟在电话那头说,“回来拿你应该拿的东西。我一动手,你就没有回头的路了。你父亲不笨,早晚会查到你身上,退一步,输满盘。”

“你不想丢了肖家,再丢张家,一无所有,被人耻笑吧?我是要入土的老骨头了,你还有未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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