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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香水店(12)

他只是在怀念,再次站在一间标准调香室里的感觉。

“忧郁”的样品很快送过来了。贵族情调的丝绸黄玻璃瓶身,瓶塞是镂空的银心。肖重云接过它后并没有试香,而是直接递给张松,拍拍他的肩膀:“闻,直到记住它的气味为止。”

他独自在工作台前坐下,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开始写香方。

玫瑰、橙花油、安息香……

他凝神片刻,开始在每种香料下写上用法和用量。每一次落笔,都会经过长时间的痛苦思考,仿佛逼迫自己回忆,在某些不愿记起的过去中搜寻这款香水的每一个细节。

Emma很奇怪:“肖先生,您不用试香?”

肖重云笑了笑:“不用。”

第一,他即使试香,也会因为幻嗅干扰而失败。第二,他知道,“忧郁”的香气,伴随着母亲在记忆中残存的影像,几乎已经浸透他的灵魂。

肖重云对自己苦笑:如果没有幻嗅,他将是最适合仿制这款大师作品的人。

张松负责定成品与“忧郁”原品的相似度,以及一切需要用到鼻子的工作。

“最近工作非常忙”的周天皓公子现在每天都有理由来店里转悠,一天来两次,第一次是拿正式合同来签,第二次提来了喝酒时弄脏的衬衫和外套。

周公子恋恋不舍地还衣服:“这个款式四年前很流行,亲爱的。”

肖重云抖开衣服检查,命令小鬼把周老板赶出工作室。片刻后周天皓又回来了,很认真地问:“亲爱的,怎么样?”

肖重云没有反应过来。

“我是说衣服。”

肖老板假装拿起来闻了闻,表扬道:“谢谢,洗得很干净,闻起来不错。”

周公子满意的看着肖重云把外套换上,忽然伸出脖子,在他裸露出的颈窝处口吸了口气,笑眯眯地:“不错,香气很配你。”

肖老板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人飘飘然而去。

他想,周天皓大概指的是指新浆洗完的衣服上残留的洗衣服清香。

然后第二天,肖老板发现自己留在店内的换洗外套全不见了。小鬼面无表情地告诉他周老板来了一次,说那是腌菜,全拿去浆洗了。肖重云责问小鬼为什么要欠周天皓这个人情,小鬼转述:“第一,确实是腌菜。第二,他说不要钱,可以拿去Lotus报账。”

对于肖重云来说,和每天都能奇迹般空出时间上门找事的Lotus二老板相比,另一个人他更不愿意见到。

那是一个傍晚,C市下了一整天的小雪。取暖器坏了,他差了小鬼出门修,自己带着厚手套在工作室里思考配方。

门外响起有刹车声。

脚步声穿过店堂,又穿过走廊,调香室的门被推开了。

肖重云以为张松回来了。

忽然,这种真实的,嗅觉细胞重新活动起来的感觉。

空气里充满了一种炙热的香气。

他觉得眩晕,世界仿佛充满了色彩和光斑。

窒息和浑身无力的感觉。

他忽然明白了靠在门边,站在夕阳光影里的人是谁。

他曾以为,只要自己小心,就不会再和这个人产生任何交集。低调,克制,生活下去,做到这三点就已经足够。可是这个人回来了。他毁掉了自己的生活,把自己驱逐于家族领域之外,然后,像黑豹一样,再次悄然出现在他身边。

还特地了,喷了这种专门为自己设计的香水。

肖重云想站起来,却浑身没有力气。

他撞倒了藤椅,手抓住窗台努力站直,直到身后香气越来越浓,一只手环绕住他的腰,有力地把他支撑起来。

被男人支撑住的轻松感,和被迫贴近他时感受到的更加让人痛苦无力的香气,让肖重云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该绷紧神经。

“如果你现在不滚,我不保证自己不会失控,杀了你。”

男人从背后扶住他的腰,轻声笑起来,带着戏谑的味道:“知道你还有力气威胁,我就安心了。”

他腾出一只手,拿起肖重云留在桌上的配方表:“很荣幸能再次和你过招,亲爱的弟弟。”

第10章 小鬼凶猛

“很荣幸能再次和你过招,亲爱的弟弟。”

肖重云觉得这是一个笑话。

第一,雅舍那边和他过招的是程鸢,并不是张文山。

第二,他们上一次见面,那并不叫过招,叫谋杀。

第三,他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做弟弟。

但是这种浓烈的香气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只能死死抓住窗角,尽量不将力气借搭在张文山扶住自己后腰的手臂上,不然心理上的屈辱感,将远远胜过看上去的样子。张文山的声音轻得几乎咬住了他的耳朵,呢喃一般:“我当然知道你在想什么,难为当初我为你请了那么高级的心理治疗师。第一,你在想,雅舍那边负责仿制‘忧郁’的是程鸢,就像你以为没有人注意得到站在那个姓张的小鬼背后的你一样。看,多么天真。我一直那么爱你的这种天真,我亲爱的弟弟。”

“第二,你在想,上一次见面,我们不叫过招,叫谋杀。”

“还有第三点,你在想,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弟弟。”

肖重云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很久没有再感受过这种炙热,仿佛那场记忆中的大火从香水味里蔓延出来,再一次烤灼肌肤,恐惧洪水一样倾泻而来,让人无法忍受。然而抱住自己,倾诉魔音的男人,这时感觉似乎很享受。他甚至腾出一只手安慰似的抚摸肖重云的脸颊,表情愉悦:“对于后面两点,你都错了,东方的肖,我亲爱的弟弟。久别重逢,难道不想对我说点什么吗?虽然以现在的你,抗拒恐惧就尽了全力,想专心思考很困难……”

肖重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变态。”

张文山直起身体,转向门口。

小鬼已然回来了,拿着修暖气的大号螺丝刀和锤子,站在门口,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变态。”

然后他两步走过来,迅速推开张文山,把自己老板抱下来,扶起藤椅小心放进去,立刻开窗通气。等房间内的香水味被冬天的风吹散干净了,他才站在肖重云面前,拿着螺丝刀指着自己老板,逻辑不可理解:“你就是为了要和他做这种事情,才把我支开的吗?”

“真的是取暖器坏了。”肖重云觉得头还在痛,指着张文山,“你能帮我把那个人弄出去吗?”

小鬼如得赦令,立刻转方向,板着脸用螺丝刀非常礼貌的指门口:“张先生,我老板让你走人。”

张文山挑眉头:“上轮新人秀,我给你投了通过票。”

他走过去,敲了敲张松的脑袋:“你就这样对欣赏你的评委的?”

小鬼任他敲,没有还手,背绷得很直,依旧用螺丝刀指指门口:“老板付我工资。”

肖重云从背后看,发现他握住螺丝刀刀柄的手微微有点抖,像是在抑制住什么情绪。然而身体一动不动,就像一座小山,风雨不动挡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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