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位少女身上被赋予的另外一重身份，却让一切都变得可以接受起来。
——她是天照大神眷顾着的后裔。
仅凭这一点，就足够了。
人类做不到的事，神却可以。
这是根植在所有人心中的信仰。就连超脱于普通人类的阴阳师，也不例外。
“所以，果然这一切都是叶王搞的鬼？”
麻仓叶王的宅邸，仍然在那庭院之中，一众妖怪围坐在缘侧，将时雨包围在中心，好奇地听她说明原委。
“可以这么说。但实际上，叶王老师也只是顺水推舟罢了。”时雨冷声道，“躲在幕后的另有其人，就连那个我看不透的八百比丘尼，也许，也不过是个受人指使的棋子。”
注视着屋檐下随风飘动的纸人，时雨艰涩地眨动着眼睛，感受到眼睫上逐渐泛起湿意，脑海中的记忆，又回到之前那个时候。
其实到最后的最后，叶王也不曾向她吐露过自己的往事。但作为一个不太听话的徒弟，时雨也早已经用自己的方式探查到了一些真相。
结合叶王之后轻描淡写抛出的讯息，时雨已经能够在心底将一切来龙去脉大致拼清。
幼年因为贪婪恶意而被杀害的母亲，因为自身的愤怒与对力量的滥用而死去的友人，在年少时就经历了一切也失去了一切的叶王，见证了人心最为畸形丑恶的种种面目。
这种情况一直到他被贺茂忠行收为弟子，逐渐成为强大的阴阳师之时，也没有丝毫好转。
时雨一直不太理解叶王为什么极度厌恶人群，大部分时光宁愿耗费在庭院养花种草，外来的邀请几乎全部视而不见。
说来惭愧，身为弟子，时雨却一直没有察觉到自己师傅的异样之处。即使听外人说起，麻仓叶王能够窥视人心，也认为不过是他们惧怕叶王的敏锐与透彻，从没想过叶王竟是真的能够透过人的一具外在的躯壳，彻底看破人类的内心。
拥有这样一种能力，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不幸，时雨认为没有经历过的人，可能根本无法评判。
但只要一想象这样的场景，她就禁不住对叶王的理念多了一丝理解。
对于拥有被称为‘灵视’的看透人心的能力的叶王来说，由他来评判人类是否罪恶，也许是再合适不过了。
如果他因此得出的结论是大半的人类都需要回炉重造，那也只能说明这个平安京已经污浊得无可救药了吧。
不过，根据叶王的说法，他原本只是想要对着那群不事生产、只擅长内斗的贵族们来个大换血，顺便踩死之前一直将他视为威胁，甚至发动偷袭的麻仓家族。
他自己也很清楚，想要净化人类、创造更加合理的世界，并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的计划，原本也只是打算稍微实验一番，但这时候……八百比丘尼带着一身谜团找上了他。
“所以，现在闹大了弄成这样，是麻仓叶王那个家伙玩脱了？”青行灯托着腮静静听着，这时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惊讶。既然说了原本只是想要消灭那群贵族，那么现在的死伤惨重的情况，显然不是叶王的本意。
虽然看不惯麻仓叶王，但青行灯对于他的实力还是很认可的，没想到这样的人物也会出现这等败笔。
“大概吧……也许是叶王老师太过自信了。”时雨对此也有些疑惑，“所幸，大半平民的灵魂，都被叶王老师及时护下，送入轮回了。这大概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如果那些相对无辜的民众都因为阴气的侵蚀而污浊了灵魂，那才是最大的悲剧。
“看来，阴界的妖怪与叶王大人并不是一路的。”姑获鸟不由道，“如果他真的能够看透人心的话……应该也会防备到这一点才对吧。”
“……叶王老师确实有提前留下后手，但也许……出了什么意外吧。”时雨微微摇了摇头，她心里大致有了些揣测，但却并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深想。
毕竟，无论如何，那个人都已经死去了。
“总之，关闭阴界之门的办法，叶王老师也一并传递给我了。滑瓢的下落也弄清楚了——他已经被救出去了。”时雨看了眼酒吞童子，随后站起身来，“走吧。接下来，需要去结束这场可悲的闹剧……”
真的是措手不及吗……还是那个人内心深处的黑暗，已经超出了预想……？他是不是还有什么藏着没说呢？
走在路上的时候，偶尔心中也会泛着这样的疑问。
但即使心头因为挥之不去的猜疑而烦闷不已，时雨还是决定按照叶王给予的道路走下去。
至少，要先将平安京天穹上的这片阴霾驱散。
黎明，马上就要来临了吧？
离开的时候酒吞童子走在最后。
他与时雨不同，根本不在意麻仓叶王究竟是善是恶。
独立于场外冷眼旁观，反而对脉络更加清楚。
能让沉浸于内斗的人类真正清醒、重新精诚团结起来的，无非是强大到不可抵抗的外来威胁。而在此绝境之下，若是能够有谁力挽狂澜，必将成为万众仰望的救世之星。
在离开宅邸的最后一刻，赤发的鬼王回过头望了一眼。
到底在打什么糟糕的主意？难道准备把一堆烂摊子都丢给自己的弟子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还真是不像话啊，麻仓叶王。
第160章
如果说这个时代有‘英雄’这样的说法，那么她现在也应该算是吧。
利用手下式神们的力量, 再加上酒吞童子几乎当时无敌的强悍身手, 时雨在皇居幸存着的那一群阴阳师的指引下，依靠绝对的武力强行冲破如潮水般的阴界妖怪, 利用叶王当初留下的后手强行封闭了阴界之门。
遮蔽天穹的阴云逐渐散去, 妖狐、清姬, 一切被阴气强制转化了的妖怪……所有的一切, 都在云隙间投下的光影中散去。
时雨静静站立在祭坛的中心, 顺着高高的石阶朝下望去，聆听着幸存的人们悲喜交加的狂欢, 心中，突然这样想到。
这一切顺利的有如神助。几乎让她无法产生真实感。
“时雨卿——”
“时雨大人……”
“感谢时雨大人……”
大多数人类在庆祝的时候都不忘捎带上时雨，他们的心中满怀感激, 充满热情地注视着她、邀请着她，望着她的眼神, 就仿佛是看见了黑暗中点亮的希望之光。
如果这时候回到他们之中, 一定会受到最为隆重的欢迎吧。
虽然心中这样想着, 时雨却丝毫没有挪动脚步的意图。
她远远望着那边, 心中几乎涌起了无法遏抑的复杂与悲叹。
他们一定不知道, 造成这般惨重伤亡的罪魁祸首, 其中正有她的老师一份。
而讽刺的是，眼下结束这场灾难的术式，也是由麻仓叶王亲手传授。
那个男人一手操纵了数以万计人类的生死，但在他掌心起舞的傀儡对此却一无所知, 对他的弟子顶礼膜拜，这是何等的荒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