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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278)+番外

莱翼看得腆腆,只得瞥过了头,那男人婆显然游历经验丰富,注意到小教宗的尴尬,也不害羞,帅气地站起身来,重新戴上掉落地面的皮帽,遮掩她半长的秀发:

「祭司先生,多谢你!葛根,你快点跟祭司大人道谢!」

「啊,不……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连忙回以一鞠躬,莱翼展开笑容。

「不用就不用,果然是祭司,这么别别扭扭。」

男人婆毫不客气地批评让莱翼的笑容一僵,她单手扶起地上的胖子,让他试试新愈的双腿 ,然后就是连串的叨念:

「你这样不行,流了这么多血,妈的……算了,『流星』的事先放一边,我们去公会的酒吧,看这儿的办事员能不能给你准备间房。谁叫你要爱看热闹!我告诉你,你得好好休养才行,要是留下什么后遗症,老娘怎么跟素问姊交代……」

见伤愈的两人消失在若叶卫城阴影下,莱翼泛起虚弱的笑容,治愈法愿实在耗体力,再加上芬里尔的惊吓,小教宗顿觉站立不稳。

「嗯……?」

那知他身子一晃,却发觉身后的人群竟不知何时如此之近。疗伤需要绝对的专心,法愿一但解除,莱翼才听到周遭翻涌如潮的哗然,向左向右都是人头,起先听不清楚人群在嚷些什么,直到有人尖叫出声,他才恍然大悟:

「妖法!」

他听见这样的指控,谣言瞬间传遍了整座若叶城下,围观的人群沸腾起来,有人好奇地向前推挤,有人则急切地想避到后方,四下登时响起了絮语和惊呼:

「这个人会使妖法!」

「我亲眼看见的,这么严重的伤,他挥一挥手就好了,这是亵du神的妖法!」

「不……我……」未料东土人对于疗伤法愿的反应竟如此,莱翼一时手足无措,若叶城下本来就已水泄不通,此时更是寸步难行。

「这才不是妖法!」

当事人还不及出言辩解,莱翼被身后的仗义直言吓了一跳,回首却依旧是那紫发紫眼的少女,她把断裂的木扁置于腰间,在他反应之前,身躯已被少女从后拥住,似母鸟守护小鸟般将他拖离凶恶的人群。莱翼听见她娇脆的声音在耳际申辩,罔顾他的耳膜强度:

「我和乾爹见过几次这样的东西,这绝不是什么妖法,他只是用术力替人疗伤,乾爹说这在西方普遍的紧,你们少冤枉好人!」

眼见恩人也陷入窘境,莱翼的轻咳几声,他不能再靠旁人,修业的宗旨是「独立自主」,他没有忘记:

「这不是妖法……」

接续著霜霜的辩解,思考如何从最浅显的角度,去诠释几等于他生命的信仰:

「这是一种……神所赐予的奇迹,就如同天照大神带来光明,月读神将黑夜降临,而须佐掌管海潮的起落;小生信仰我的天父,一如你们朝拜神祇,所以祂赐予我力量,我可以享用他丰盛的灵魂,藉他的掌施行恩典。这不是我的力量,是天上的父怜悯世人的苦而赠送的礼物,只要愿意,任何人都可以亲身沐浴。」

他博览群书,对于天照的神话也多有研究,此时引经据典,却正中当地人下怀。且莱翼的语声自有一股温和蕴藉的渗透力,足以安抚*,声音虽然不大,却离奇地让四面八方都能听清;喧嚣的人群安静下来,他索性凭著城敦而坐,在数百只眼睛的环俟下,平静地诉说一则故事,一则既古老又久远,满溢著冲突与宽恕、救赎和罪恶的故事。

从前世到重生,耶宗那些荜路蓝缕传教士从未改变过初衷,披著斗蓬和木杖,慨然踏上异旅之路,他们在国与国间穿梭,在乡村和乡村里伫足,以足底的烂疮和血迹写下历史。多少教士因此身首异处,葬身陌生的火柱、异域的地牢,百年前他们一无所有,在宗教倾颓的年代,神迹不被人相信,他们所凭藉的,只有一张口和一点微末的医术,还有那份始终如一的信仰。

而如今,彷佛时光倒流,使徒的权柄由翼人们所传承,莱翼遵循祖先古老的圣火,接续代代相传的语言。

「你说的『天父』……祂是很伟大的神么?」

本以为这番文化差异的讲解必定引来嗤之以鼻,一个清脆童音却敲破了冰冷空气,发问的声音虽不大,莱翼却觉得那是天使纶音:

「像伊耶那歧那样,拥有很强很强的力量,能够保佑我们平平安安,在邻邦间强大,在战争中获得胜利?」

「不,不是,神是慈悲的、一视同仁的,祂并不能帮助你伤害旁人,」

思绪在脑中轮转,他尽力稳住声音:

「经典上说:『你们听见有话说,『当爱你的邻舍、恨你的仇敌。』,只是我告诉你们,要爱你们的仇敌。因为他叫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降雨给义人,也给不义的人。』即使你不来找神,神也会来寻求你、拉你一把;无论你陷身何处,贵贱贫富,只要你诚心信主,就必得到救赎。」

「假如我们不畏服他,祂就会像八歧大神那般惩罚我们、伤害我们,并且降灾害给我们吗?」开口的是个佝偻老妇,似乎在人群里观望良久,声音怯懦而颤抖。

「不会的,当然不会的。」

从未以如此奇怪的角度诠释,莱翼的语气尽可能柔和:

「祂并不是……要旁人尊敬他、害怕他,祂为苦难的人们疗伤治病,以父之名而来,要将父神的大礼送给世人,却从未试图创立一个教派,也从未将自己奉为偶像,」

提到熟悉的教义,莱翼因紧张而乾涩的唇渐渐舒缓,语调也平稳起来;

「他从不自居高贵,甚至比常人更为谦卑。知道有人出卖他,祂脱下外衣,拿起手巾,为他的门徒濯足,『你们的夫子,尚且洗你们的脚,你们也要彼此洗脚。』,」

「为了贯彻一份单纯的信念,用孱弱的躯壳阐述真主之理,以人子之尊,祂仍甘为奴隶。你们所敬拜的神祇,可曾低下头来服侍你们任一人?」

不敢看群众的反应,莱翼始终将视线送给尘土飞扬的地面,问句长长地吐入尘土,像在对千年前的先祖祈祷,亦难掩向这片土地宣战的情绪。

良久没有声音,近百个人类聚在一起能这样安静,除了刑场外恐怕便是奇迹。知道自己尚无施展奇迹的能力,他诧异地抬起头,却发现审问异教徒的肃杀气息已消失泰半,取而代之的是好奇和看热闹的心理,虽有小半人仍因恐惧而离去。

莱翼看见留下的人目光闪动,将他和少女紧紧包围:

「再和我们多讲些故事吧,小男孩!」

「跟我们讲些你的神,以及你信仰的神迹。」

「你若真能疗伤,也帮帮我吧,适才那些人把我爸爸打伤了,请你救救他,我们就相信你!」

人群的体温和吐息温暖了初冬的空气,不擅言词,年轻的教宗打从心里激动:这才是他的国土,不是安适宁静的耶和华,更非漠视人间的冠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