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盛夏怪兽(33)

余柏言对我说:“你小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我说:“是啊是啊,美国的学校我肯定是读不了的。”

他使劲儿扒拉我的头发,弄了他一手的汗。

我笑:“不怕脏啊。”

他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湿巾擦擦手,低头的时候说:“你哪儿我都碰过,脏个屁。”

我笑得不行,笑得心脏都疼。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么聊下去,我一准儿要露馅。

招手拦了一辆驶过来的出租车:“快走吧,误了飞机可是大事。”

我估摸着,余柏言应该心如箭矢,已经扎在了美国。

虽然卓越不在旧金山,但往后两人在同一个国家,想见面还不容易么。

我看着余柏言的眼睛,心里盘算着是不是应该说点祝福的话,以示我的大度。

出租车停在路边,余柏言说:“我一穷学生,你让我打车去机场?”

“去吧,我给你报销。”我说,“就当是我送你的临别礼物。”

我走过去,打开出租车的后备箱,直接帮他把行李箱放了进去。

上车前,余柏言问我:“再没别的想说了?”

我挥手,笑着跟他道别。

余柏言愤愤地瞥了我一眼,咬牙切齿地指着我的鼻子又想说什么。

“哦对了。”我说,“到美国好好学习,别给咱中国人丢脸。”

余柏言彻底放弃了和我掰扯,原本要指着我鼻尖的手指,这回戳到了我心脏的位置。

他说:“你他妈一点长进都没有。”

我还是笑,一直都在笑。

最后,余柏言上车前还是过来抱了我一下,我们中间隔着个篮球,拥抱的姿势有些怪异。

余柏言说:“第一次见着你的时候,你才到我下巴那儿,现在咱俩都差不多高了。”

“我早就和你差不多高了。”我说,“我早就长大了。”

余柏言的笑声就在我耳边,他放开我的时候,嘴唇轻轻碰了一下我的耳朵尖。

快十年。

算起来我跟余柏言不清不楚地纠缠了快十年,我们有过无数次亲密的接触,可那天的那个拥抱让我始终无法忘怀。

其实,如果那天他多说一句或者我多问一句,也不至于两人都别扭那么久。

可我不是坦率的人,余柏言也有他的心结,我们就这么揣着各自的心思,一个前往远方,一个停留在原地。

我看着载着他的出租车快速驶远,很快就淹没在了北京城繁华的大街上。

车来车往,再看不到那辆开往机场的车,而我始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抱着那碍事的篮球,望着前方,仿佛在对我的青春做一场满是遗憾的告别仪式。

那天我真的觉得那一刻就是我跟余柏言的永别了,我已经把他偷过来太久,可偷来的人,总归不会永远属于我。

他要去找卓越了,被留在这里的我在这一次必然要失去他了。

我站到腿发酸,再回身往学校走的时候,阳光晃了我的眼睛,我终于还是为了余柏言掉了眼泪。

原来我是真的爱他的。

第52章

我哥说:“我们每个人都只站在自己的角度看问题,殊不知,每个人都有问题。”

在爱尔兰的偶遇,我跟我哥总算敞开心扉聊起了过往,以及关于余柏言的一切。

在这场对话中我才意识到,其实我真的远没有我哥了解余柏言。

从我第一次遇见余柏言的时候,我就是个自卑的、没有安全感的家伙,我对爱极其不信任,也总觉得在任何关系里我都是那个最可怜的受害者。

这是我的劣根性,我太自以为是了。

而余柏言,他也曾经度过了和我类似的人生。

最初的时候,余柏言是大胆的、纯粹的,是个性张扬不怕爱的,只是那样的他只给了我哥。

在我还没认识余柏言的时候,他人生初次的爱情给了这个叫卓越的人。

他们俩在黑漆漆的操场,趁着没人注意牵一下手都能快乐好久。

我无法想象那样的感觉,因为我没有真实地体验过。

我问我哥:“当时他特幸福吧?”

我敢保证,那个时候的余柏言远比后来要幸福。

那个时候,他还什么都没有失去,他拥有着完美的青春里该拥有的一切。

卓越说:“大概吧。”

可越是炙热地爱过,就越是脆弱。

余柏言全心全意去爱过一个人,到头来却发现对方并没有那么爱自己,甚至不需要太多的权衡就能放弃他。

那种滋味,实在是难受。

爱得彻底的一个人,心被挖空之后,即便后面再被填平,也不敢轻易再奉上全部了。

更何况是面对我这样一个人。

我啊,小人一个,有时候我越想越觉得自己配不上余柏言。

要是当年余柏言遇见的第二个人不是我,换做任何一个性子不那么拧巴,可以坦言爱他的人,他都不会那么煎熬。

我总说我哥自私,可说到底,我跟他没什么两样。

我只看到自己的难处,却没发现余柏言也害怕受伤。

愚笨。

迟钝。

追悔莫及。

我跟我哥轻轻碰杯,以咖啡代酒,相互嘲笑又相互抱怨,然后对彼此释然。

他介怀我曾彻底破坏了他跟余柏言复合的可能,我嫉恨他曾被余柏言那么纯粹地爱过。

可这一切都过去了,在爱尔兰的雨里,我们都心知肚明,一切都回不去了。

余柏言去了美国,我顺利毕业,留在北京工作。

我上班的那栋写字楼距离他之前短暂工作过的地方很近,偶尔下了班我会一个人溜达到那附近,自己吃一顿铜锅涮串。

余柏言有一阵子没和我联系了,我猜他已经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

北京下雨了。

北京下雪了。

北京雾霾严重,公司让居家办公。

北京一直在变化着,北京也没太大的变化。

日复一日,我身边没了余柏言,我突然意识到,我已经很久没有像小孩子一样不管不顾地使小性子了。

原来,余柏言真的一直在纵容我。

我偶尔会去看看余柏言的妈妈,他去美国之后,他妈妈一个人在北京生活。

这几年她的状况好了不少,每次我去,她也不再叫我“卓越的弟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她那里我有了自己的名字。

余柏言去美国后的第一个春节,我和他妈妈一起过的。

那天晚上,我们俩一起包饺子,我其实什么都不会,她看着我笨手笨脚地包出个四不像,笑得不行,说我跟余柏言特像。

临近零点,余柏言掐着时间和他妈妈视频,说新年快乐。

我让阿姨不要告诉余柏言我也在,他们通话的时候,我跑出去抽烟了。

得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他没找我,我也没找他。

我以为是因为他跟卓越和好了,又或者他在美国有了新的“游戏对象”。

可事实上,那个时候,我们都在赌气,他气我当初没送他去机场,我气他为什么偏偏要去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