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候提前窥见了未来,可谓是忧喜参半,“只不过,和我们的期盼却相距甚远。”
按照他们的预估,封印出现松动时,大荒怪物已是强弩之末,而人类也已进阶到能够诛杀怪物的高度。
不曾想,人族突破的进度,落后于他们的预估,且落后了太多。
因为他们没算准,人间浊气攀升的速度,竟会如此之快。
这些浊气,是人族自己造成的。
而浊气又影响着神族的连环封印,才令封印松动提前。
姜拂衣懂了:“九天神族算到了一切,唯独没算准人心。”
令候不语。
姜拂衣眼珠转了转:“这样说来,您是不是连带着低估了沈云竹,也就是慧极必伤的能力上限?”
令候颔首:“以目前来看,他的排名确实低了点,可以朝前提一提。但他竟然想要被写进第一卷 第一册,太过离谱。”
姜拂衣向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开个后门,动一动笔的事情,便能平息一场祸患,您认为值得么?大不了等他看过,再写一行备注。”
令候稍作停顿:“这个时代的《归墟志》,不在我手中,你不该来和我商量。”
懂了,姜拂衣长舒一口气。
见她如释重负,胜券在握的模样,令候微微摇了摇头,背过身去,凝视被雨滴打乱平静的水潭表面。
“砰。”
姜拂衣微微侧耳,似乎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令候这道分身撑不住了。
但他依然没有消散,看来在这个时代,他还有一些心结放不下。
姜拂衣多少能够猜到原因:“君上,我知道在您的认知中,燕澜的存在,像是对您的一种惩罚。很多方面,他的确没办法和您比较,但对我来说,他已经足够优秀。他有您的仁善,有您的智慧,有您的冷静……他还有一样您没有的特质,也是您看轻他的真正原因。”
令候转头:“什么?”
姜拂衣大胆抬手,指着令候:“爱自己。”
令候微微怔。
“燕澜懂得爱自己,而我喜欢懂得爱自己的燕澜。”姜拂衣指过去的手指慢慢收回,流畅的改为行礼,“很抱歉,因我令您遭受天谴,同时又很感激您转世来到人间,赠我燕澜相伴。”
她不知道这番说辞,究竟是能解一些令候的心结,还是火上浇油。
但这是她的真心话。
话音落下半响,也没听见令候回应。
姜拂衣抬起头,瞧见令候这道分身竟然已经逐渐虚化。
随后,飘散如星光。
目光追随,她望着那些星光飘入天际,消失于视野。
背后传来燕澜虚弱的声音:“阿拂?”
姜拂衣收回仰望天际的视线,转眸向后方望去。
不远处,燕澜面色苍白,扶着廊柱站在廊下,正凝视着她。
姜拂衣恍惚了一瞬。
“你在看什么,看的这样出神?”
“令候那道分身消散了。”姜拂衣朝燕澜走过去,观察他的气色。
他皮肤表面的蛛网裂纹依然明显,不知是不是被灯光晃了眼,姜拂衣似乎瞧见了一缕白发,“你这就醒了?”
“只是禁术反噬,没有大碍。”燕澜避了避她窥他头发的目光,看一眼正飘细雨的高空,“你回来竟然不去看望母亲,一直在这里和令候说话?”
“正准备去。”姜拂衣双手推他回房,“你先回去歇着,等我见过我娘,再回来好好感谢你。”
“你需要谢我?”燕澜擒住了她推自己的手腕。
很想知道令候都和她说了什么。
一夕之间,燕澜发觉自己和姜拂衣之间原本就不简单的关系,变得更为复杂。
担心她会认为欠了他,往后一门心思的补偿他。
燕澜想要和她说清楚,却又不愿阻碍她去见母亲,也决定等她回来再说。
然而,不等燕澜松开她的手腕,脊背倏地绷直,只因感知到一股威势迎面而来。
姜拂衣比他更早感受到。
她心中大喜,这是母亲的气息。
母亲醒来了。
就像母亲每次睡的久一点,醒来发现她不在蚌宫里,便会四处去寻找她。
旋即,姜拂衣的眼皮重重一跳。
母亲是带着杀气来的,这股杀气她也很熟悉。
年幼时好几次被海怪缠住,脱不开身,母亲冲过来便会将那海怪碎尸万段。
母亲平时温柔似水,不说话时,瞧不出一点问题。
寻她救她时,那股疯劲儿就会显露。
此番,母亲瞧见她左手推着燕澜,右手腕还被对方擒着,指不定以为燕澜在欺负她。
再说燕澜猜也能猜到是昙姜,他清楚昙姜现如今的身体情况,怕伤到她,不敢抵抗,愣在那里。
姜拂衣甩掉燕澜的手,展开双臂,转身挡在他面前,及时大喊:“娘,不要伤他!”
昙姜的掌风中,潜藏着无数利剑。
这一掌原本是要打在燕澜心口的,此时偏了下方向。
“轰!”的一声,两人背后的宫殿崩塌,顷刻成为废墟。
那一排宫殿中,还住着漆随梦和越明江。
越明江一路护送令候前来北海,为了赶时间,耗费大量真气控剑飞行。如今好不容易停下来休息,一颗补气的丹药还没吸收,突然被一股霸道的剑气从房间里冲了出去。
而漆随梦尚处在昏厥中,幸好被沧佑剑保护了下。
一瞬惊醒,懵懵的从废墟中爬了起来。
几双眼睛齐刷刷望向前方的女人。
昙姜散着长发,穿着鲛纱织就的软裙,赤足站在院中。
她的五官更偏柔美,和相貌妩媚的姜拂衣并无太多相似,但母女两人的肤色都透着常年不见光的白。
姜拂衣素喜脂粉,添了几分颜色,她则不施粉黛,白的透亮。
“娘……”姜拂衣开口先哽咽。
昙姜的表情则有些疑惑:“阿拂,娘这次睡了很久么,为何一觉醒来,你都长这么高了?或者,我还在梦中?”
姜拂衣快步上前,抱住昙姜,又喊一声:“娘,我好想你啊。”
这个拥抱姜拂衣盼了多年,尽管来之不易,此刻依然有种不真实感,不由收紧双臂,紧贴着昙姜。
也是因为贴的近,她能够感知到母亲的剑心,无论剑气还是硬度,此时都远远不及她。
不知该怎么形容,母亲的剑心,像是苍老了。
原来石心人的衰弱,是剑心先老。
昙姜感受到她情绪起伏剧烈,抚了抚她的背:“哪个让你受委屈了,告诉娘。”
询问时,她看的是燕澜。
燕澜瞧上去比她还更虚弱,颤巍巍朝她行礼:“伯母,晚辈燕澜,是阿拂的……朋友。”
昙姜却认真叮嘱女儿:“阿拂,此人看上去不像好东西,听娘的话,莫要与他交往,赶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