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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执狂死后寄来的七封信(47)

朝幸业并不生气: “你想听实话吗?”

喻晗: “不然?”

“他来我这里并不是为了自救。”

“那是为什么?”

朝幸业叹了口气,似乎对喻晗的追问感到无可奈何。

“理论上,这是病人的隐私。”

“死人没有隐私,何况我是他丈夫。”喻晗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气氛沉默下来,朝幸业摩挲着茶杯口,似乎在思考怎么开口。

“他是突然找到我的,也许是经人介绍,也许是凑巧,总之他没有说。本来没有预约的情况下我不会待见任何病人,奈何他使用了钞能力。”

“谁会拒绝钱呢?”

喻晗神经绷得很紧,生怕一松懈,有些情绪就会决堤。

朝幸业道: “他和我说得不多,甚至没用真名,每次都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戴着黑色口罩,我从没见过他口罩下的样子,只知道他的右腿是假肢。”

喻晗闭了闭眼,脑子里几乎立刻模拟出了贺平秋走进这里的模样。

他应该是阴郁的,冷漠的,即便面对医生,也将自己牢牢地封在蚌壳里,不肯吐出一点真材实料。

朝幸业回忆道: “当时我问他,既然五年前就检查出了重度抑郁和焦虑,为什么现在才想治疗,是有什么契机吗?”

喻晗都能听到自己吸气时,因颤抖在喉腔里发出的嗡嗡回音。

“他怎么说?”

“他说,他准备好去死了。”

喻晗一时做出没有反应,窗外的风拂过,将他的睫毛吹得打颤。

那天的雨很大。

面对诊室里陌生又封闭的病人,朝幸业久违地感觉头疼。这是对方第二次来了,昨天在这里坐了一天,一句跟自己有关的事都没说。

“你喜欢下雨?”

“嗯。”病人这次竟然开口了, “一到下雨,他就会来到我身边,有时候是和我一起看书,有时候是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他是你的?”

病人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很久以后才轻声道: “一个被我强求了七年的人。”

“可听你描述,他不像是被强求的表现。”

“他演技很好,以前做过群演。”病人说, “我有时候也会被迷惑,觉得他好像真的爱我。”

“他为什么要演?”朝幸业尽可能引导。

“因为他欠我的。”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不是我这么觉得,是他觉得自己欠我。”

朝幸业将窗户打开了一点,让雨声透进室内。

“如果他在演,不用特地挑雨天。”朝幸业劝解道, “也许这会儿他就在想你。”

“不会的,没有我在他只会感到轻松。”病人油盐不进, “是因为一到雨天,我不存在的腿就会很痛。”

朝幸业看见病人捋起裤脚,短暂地露了一下自己的“钢筋铁骨”。

病人说: “这条腿是我们一起出车祸后截掉的,他认为自己有责任……他很愧疚。”

朝幸业并不这么觉得: “你知道吗?其实有时候,愧疚,爱与责任不必分的那么清楚,人是很难纯粹的,毫无原因去爱一个人的,想让愧疚与责任持续七年并不是一件容易得事。”

可沙发上的病人毫无反应,死气沉沉。

“你很悲观,这样多久了?”

“不是悲观,是事实。”临了,病人又低声道, “五年,也许更久一点。”

朝幸业觉得他简直就像个算盘,拨一下才能动一下。

他问: “你之前看过医生吗?”

“嗯。”

“医生怎么说?”

“重度抑郁,焦虑,边缘型人格障碍,伴随睡眠障碍和轻度强迫症。”病人不以为意, “他太夸张了。”

“……也许并不夸张,你有吃药吗?”

朝幸业看见对方微微摇头,他问: “是一次都没吃过,还是吃过但又自己断药了?”

朝幸业没有得到回复,或许是病人觉得他问得太多。

但从病人已经十分习惯自己负面情绪的态度上来看,大概率是从没吃过药。

一个有点自我,同时自我认同感又比较低的病人。

很矛盾。

“既然这么久了,为什么昨天会想到来这里呢?”朝幸业问得更具体了些, “是有什么契机吗?”

这次的沉默格外久,窗外雨声阵阵,淅淅沥沥地听着很舒服。

对方说: “我准备好去死了。”

朝幸业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病人垂眸,低声说: “之前准备过很多次,但没有舍得……他演得太真了。”

他会在拿着刀切菜的时候走神,想象刀刺进心脏的感觉,会在落地窗做爱时,恍惚地想象和怀里人一起跌下高楼的场景,也会在坐车时冷静考虑,如果当初车祸后他直接死掉就好了。

这些想法无孔不入,充斥着在生活中的每一个瞬间。

但他从来没有自残过。

他残肢的截面已经够恶心了,不想再增添新的丑陋。如果有一天他要伤害自己,那必然一击毙命。

“有好好和他聊聊吗?”

“不想聊,我没法分辨他话里的真假。”病人想了想说, “……也没有必要了。”

朝幸业虽然觉得这次的病人很棘手,但还是本着收了钱就要负责的态度,努力去挽救。

他天真以为这位病人能找到自己,说明死的决心还不够坚定,还有治愈的机会。

“但你找到了我,说明还是有其他想法的,死亡并不是唯一的出路。”

“没有。”病人说, “我还是需要去死,只是我还想带着他一起死。”

“……”

朝幸业的头更疼了,他现在面对的不止是一个病人,还是一个有犯罪想法的偏执狂。

他没说什么“不能犯罪”这种毫无意义的话,一个准备去死的人根本不会在乎这些。

“和他相处的时候通常会带给你什么感觉?”

“安心,快乐,空虚,痛苦……大多数时候都痛苦。”

这些形容词未免有点相互矛盾,但这就是他的内心。

他每天都在经历这些,和对方通话聊天的时候,亲热缱绻的时候,都会感到短暂的愉悦,但到事后,激素水平快速降低,随之而来的就是浓烈的空虚与痛苦。

他的大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他得到对方的前提是挟恩图报。

他从不曾真的拥有。

“很多时候,人的痛苦根源都来自身边的人,有时候放手可能更能让自己轻松。”

“我已经在放手了。”

朝幸业心口一跳,意识到病人说的放手是自己去死。

“我的意思是,有没有想过和他分开,换一个新的环境生活?如果他不是救赎你的良药,就最好让他远离你的生活。”

“我做不到。”除非他死。

“……”

“昨晚我们做爱的时候,我掐住了他的脖子。”病人的声音很低,也很缓慢,伴随着雨声显得格外压抑: “他就算快窒息了,也没有反抗。”

朝幸业问: “你希望他反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