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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执狂死后寄来的七封信(25)

“能找一个自己中意的结婚过一辈子挺不容易的,比我们那时候好多了。”

“你以前想过跟爸离婚吗?”

“想,怎么不想。”谭芬说,“我有段时间天天想,我看他下班一回来鞋子一扔袜子乱飞躺沙发上我想离婚,我看搁那喊老婆我饿了我想离婚,我看他把七八岁的你打得嗷嗷叫也想离婚。”

“可我们跟你们不一样,我们身在新时代,可这骨子里啊这灵魂还在旧时代,没得选。”

“但还好你爸这些年改了很多,所以我又想着,这日子也不是不能过。”

“你也不要恨你爸……他是爱你的。”这句话多少夹杂着一些愧疚与叹息。

在谭芬的视角里,就是儿子独自一人与爱人站在一起,抵抗世俗的眼光坚守七年,而他们做父母的却把孩子拒之门外,直到孩子的爱人死去他们才开始接纳,但已经晚了。

谭芬想着,如果孩子怨他们、恨他们,那也是合情合理的。

“……我从来没因为这七年怪过你们。”喻晗声音很轻,像在对谭芬说,又像在对自己说,“你们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喻晗怨过喻见生,不过不是因为这七年,而是因为长大过程中一些琐碎的、他自己都无法具体描述的一些细节。

比如只要他“做错”事了,喻见生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他,比如总是对他做出承诺又食言,比如知道他跟一个男人结婚后的第一句话是“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一个变态”。

但喻晗也是爱喻见生的。

人的爱恨本就不冲突,也很难说清。

就像喻见生虽然有上面的种种不好,但是在要说喻见生不爱他吗?那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小时候在乡下发烧糊涂了,他爸会在夜晚抱着他走雨后的泥泞小路走七八公里去城里求医,会在他攀爬摩托摔倒时毫不犹豫地把他护在身下,自己腰被摩托砸得落下老毛病,也会在长大后跟他说如果生病了一定要告诉家里,就算倾家荡产负债累累也会救他,再多的钱跟他的命比都不算什么。

但喻见生的爱,也会在瞬间被“儿子是个同性恋”颠覆。

人之间的爱恨真的太复杂,三言两语难说清。

像他爸。

像贺平秋。

河两岸的硝烟味太重了,不过烟花确实很漂亮,一些有钱人还会花钱买几千几万的烟花,专门拿到这边放,从傍晚开始天空就没暗过。

喻晗如今也算个有钱人,托贺平秋的福。

他录了个视频,发给“每天都想打一顿”:好看。

然后收起手机,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红包来:“除夕快乐。”

谭芬哎呦一声:“给我什么红包?”

“藏好啊,没给爸准备。”喻晗玩笑道,“你们现在年纪大了,别总想着省钱,该吃吃该花花,每年都要体检,身体最重要,日子怎么快活怎么来,别委屈自己。”

红包里其实没现金,只有一张卡,喻晗在里面放了十万块钱,多了他爸妈肯定想方设法地还回来,也不会花。

“那确实得藏好。”谭芬声音也跟着小了,眼眶有点红。

喻晗不想煽情,他玩笑道:“您现在要是想跟爸离婚,我也支持。”

“这话给你爸听到又得揍你。”谭芬眼泪顿时憋回去了,笑骂道,“不过他怕是打不过你喽。”

笑着笑着笑意就淡了,她从兜里掏出了两个红包,拍拍喻晗挽着自己胳膊的手。

“我都三十多了……”

“三十多也还是我孩。”

喻晗笑笑:“另一个是爸的啊?怎么不自己给我——”

“不是。”谭芬说,“本来按照礼节,第一次见面应该要给见面礼的,但你们都结婚了,我和你爸就想着跳过这环节吧,直接给改口费。”

喻晗继续维持着笑意。

“结果就你回来了……这改口费也没人可给了。”谭芬跳过这句,“但我今天一想,人都已经走了,如果还得不到父母的理解,得多难受啊?”

“所以你替小贺收着吧。”

“我和你爸就当多了个早逝的儿子。”谭芬抓握着喻晗的手,向前走,“你哪天要是空了呢,也可以带我们去看看他。”

“好。”喻晗收下,声音有些哑。

“能不能和妈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喻晗一时没出声,周围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热热闹闹的,有父母和孩子,有依偎在一起的小情侣,有结伴而行的朋友兄弟姐妹,有新婚的小夫妻。

平日里大家都是独立的个体,但在节日时都冠予了其它身份——

是另一个人的父母、另一个人的孩子、另一个人的爱人。

喻晗脱离了孩子的身份,做了七年贺平秋的爱人。

在这个新年,他的身份又倒置回了七年前。

一簇烟花炸在半空,夜晚都变得绚烂了。

“他不喝酒,因为结婚戒了烟……后面只偶尔抽两根。”

“也很有才华,工作认真,不贪财,不势利,不跟垃圾堆同流合污——”

喻晗顿了顿,委婉道:“还很顾家,会主动远离外面的花花草草,工作之外就是家庭,做的饭很好吃,信守承诺,会把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放在心上……”

包括气话。

“这么好啊。”

好吗?

挺差劲的。

一个精神不稳定、占有欲强到病态就能击败上面的所有优点。

“还有……他的世界只有我。”

喻晗知道谭芬不能理解这句话的份量。

贺平秋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他全部的爱恨全部的喜怒都倾注在了喻晗身上,所以才会痛苦会偏执到疯狂。

而在这个即将来到的新年里,贺平秋将喻晗的爱人位置空置了出来,还予喻晗自由。

谭芬觉得不好:“那他要吃亏的呀,万一哪天你对不起他了,这孩子要受不了的。”

喻晗垂眸,嗯啊了声。

谭芬又说:“好像很多人不喜欢小贺啊。”

喻晗立刻反应过来,无奈道:“妈,你上网查了?”

“不是不是。”谭芬解释说,“上午做血透的时候念叨了下小贺的名字,被护士小姑娘听到了,我经常跟她唠嗑,她就问我是不是也喜欢这个导演。”

谭芬一开始以为是重名,可听护士一说这导演三个月前去世了,她心里就咯噔一声——对上了不是。

她让护士帮忙在手机上搜这个导演的信息,却看到很多不好的言论。

喻晗不跟父母说贺平秋的身份就是怕这个,说难听些,有时候的互联网就是个巨大的粪坑,好的坏的都能往里倒。

恶评见多了,双眼就会被蒙蔽。

虽然贺平秋阴郁善变、控制狂、占有欲爆表,但这些都只针对喻晗,他面对工作面对大众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不该遭受那么多的恶言恶语。

“网上就是这样的,这些人骂他不是因为他有问题,就是想骂想宣泄心里的戾气,有些还是竞争对手雇人刷的恶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