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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风(156)

即便虞寻现在坦白的这番话本质还是在推开他,但云词拽着他衣领的手却僵了一下,刚才所有涌上头的情绪忽地褪去了。

云词没想到当初分手那天,真正的原因是这个。

不是他不想走了,是他不舍得自己跟他一起走。

云词松开手,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把手机扔回给虞寻,在片刻的沉默里,指了指身后的门,说:“开门,进去说。”

虞寻像以前一样,对别人爱答不理,散漫敷衍,但对他说的话总是无条件执行。

云词退到他身后,就着走廊忽明忽暗的灯光,看这人拿钥匙,开门,然后门里的景象展露在他面前。

一个很简单的小单间。

和他当初在租房软件上看过的差不多。

开灯后,他看到房间里简单的陈设。

虞寻不爱买东西,也不喜欢乱堆东西,角落那堆酒瓶应该不是他的,估计是流子,其他就更没什么东西了,连茶几都空着。

云词一边看,一边依据对虞寻的了解,自动浮现出这些想法。

“什么时候租的。”他问。

“半年多前。”虞寻说。

“你,”云词顿了一下,“一个人住么。”

然而虞寻却说:“不是。”

云词手指还没握紧,虞寻又补了一句,“还有只猫。”

“……”

虞寻完全不知道自己离再被揍一拳,就差零点一秒。

他话音刚落,门里就传来很轻的猫叫声:“喵。”

鱼吃吃刚睡醒,一边伸懒腰一边朝着门的方向狂奔而来。

但它在接近门的时候,察觉到门口不止一个人,脚下一个急停,警惕地缩在门边的柜子旁了。

云词对上它的眼睛,一人一猫对着看了会儿:“……鱼吃吃?”

听见自己的名字,白猫把脑袋探了出来,解除几分警惕,又叫了一声:“喵呜~”

云词愣了会儿。

这个人,不仅在游戏里守着他。

手机密码没换。

连两人一起救助过的那只猫都不声不响地养在身边。

找到了某个曾经的共同链接点后,两人之间的陌生和空白被打破了一些,云词问:“它不是在学姐家么。”

虞寻蹲下身,在角落的猫碗里加了点猫粮,起身时说:“学姐毕业了。”

他继续解释说,“工作调动,带不走。”

云词无意识地捏了一下手指骨节:“……连这个都没告诉过我。”

他自嘲似地说:“我什么都不该知道是吗。”

虞寻嘴里那句“不是”,卡在喉咙里,接着鱼吃吃像是认出了云词,跑出来在他腿边蹭了一下。

云词被鱼吃吃拽着裤腿,又往里走了几步。

走进客厅后,整个房间的布局变得更加明朗起来。

他看见了那个狭小的、和608宿舍差不多的淋浴间,还有卧室里那张床,单间里配了张书桌。

云词的视线在那张书桌上停留了很长时间。

因为那张桌子上摆了一个他曾经见过的储物盒,款式很花哨,曾经虞寻郑重其事地拿它装过药盒。

很奇怪。

明明一年多没联系过了。

但是和对方有关的所有东西,却都还原封不动。

云词进门后几分钟,虞寻手机一直在响。

他余光瞥见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个陌生电话,没有备注名,每响一次,虞寻就摁掉一次。

过了会儿,铃声才停住。

刚才在门口打架也打过了,关上门后,两人单独处在隐秘的空间里,云词才一字一句地问:“什么叫,会被搅得天翻地覆的生活。”

他以为只是严跃反对。

但刚才那句话显然不是在说严跃。

“……”

这回虞寻沉默的时间比之前还要久。

就在这时候,刚才停下的铃声又刺耳地响起来,一个接一个,不给人任何空间,整个房间都充斥着聒噪的铃声。

虞寻捏着手机的手紧了几分。

半晌,他垂下眼。

这次他没有摁掉那通电话,而是点了接听。近乎自虐般地,把自己生活中最不堪入目的一部分彻底?撕开给云词看。

杨威的声音从电话里钻出来,像块怎么甩也甩不掉的烂泥,缠上身之后永远不得安宁:“——你他妈敢去法院告我。”

“你有种,你现在有本事了。”

“当初虞莹带着你,在我家白吃白喝,我那时候就该把你扫地出门,我当初就该弄死你。”

“你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了——我能去那个严什么的学校闹,现在也能让你在你们学校混不下去。”

“……”

再后面就是无休止的脏话,各种辱骂和污言秽语。

随后,虞寻挂了电话。

云词站在原地,满脑子都是那句“严什么的学校”。

严跃吗。他想。

那学校,指的就是西高。

……

他现在才知道虞寻当初放手的时候到底在经历些什么。

云词花了一点时间去消化。他这二十年的人生里,其实被严跃保护得很好,严跃对他的绝对正确的教育里也包含了交友,从初中开始,他就离学校里那帮混子很远。

初高中都有校外人士在学校附近徘徊,严跃几次告诫过他,离那种人远一点。

他算是第一次直面这种人。

一切又都有迹可循。

当初在黑网吧里,网吧老板无意透露过的话重新在他耳边回响。

——“他家里的事解决没有,就当初那个整天找他的。”

——“不至于到大学还无家可归睡网吧吧。”

——“那时候他整天睡网吧,还有个男人在附近转悠,骂骂咧咧地要找他。”

“……”

云词哑着声问:“闹?”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瞒的了。

虞寻艰涩地吐出两个字:“举报。”

“他去西高,写了举报信,要举报严老师。”

虞寻目光很深地落在云词身上,已经太久没见,他想控制住自己,但又移不开眼:“你不该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

云词从小到大,听过太多的“不该”。

你不该浪费时间看闲书。

不该玩游戏。

不该把课余时间花在别的地方。

等到再长大点,变成了不该计较,为人处世得成熟稳重。

……

他垂在身侧的手变得很僵,但表面上很平静地问:“那我应该怎么样?”

虞寻想说“找一个更合适的人,过安稳的生活”,话还没说完,云词抬眼看他,说话语调变得很轻:“我过得很不好。”

他像是一个局外人,在点评自己,重复道:“你不在的这一年多,我过得很不好。”

虞寻所有的话,都淹没在这两句“不好”里,所有的“应该”都说不出口了。

云词感觉自己被一张网束缚着。

这张网从云潇离开后就被罩在他身上,并且很长时间他也在自己不断主动去收紧这张网,好像不这样做,他就对不起云潇为他付出的生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