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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中鹤/相爱相杀(65)+番外

何谓切骨之痛呢?顾凌羽想。“买副上好的棺木厚葬了,”他怔怔的道。他想,死的为什么不是他呢?

死的人本来应该是他的。

“……也给他刻个牌位,放在师兄身边罢。”

其实他本来也没有什么资格谈什么感同身受。他本来连哭也没有资格。

然而眼泪还是在流,仿佛止不住。一条条泪痕冻成了冰,他甚至空不出手去温暖自己。好冷啊,身体是空的,动也动不了,只能站在这里,任透骨的冷风吹彻了心肠。可他连寂静一下也无法。身边那样多的人吵闹,扰他安宁。

便是突然涌上来的一股恶心痉挛,他捂着嘴反胃欲呕。“少庄主!”仆役们皆慌乱,忙忙碌碌围了过来。有人之前应诺而去了,补漏的急忙要扶起他,又有人捧热水来,装模作样地关心。有人道:“少庄主,您要不去房里休息一会,洗把脸,再来上香?”

他只是摇头着挥开那些人。喘息着向前膝行几步。台阶前地下的血仍是猩红,被大雪一点一点的覆盖了,极厚的那披风被捡起来,抖了抖,重披在他身上。他觉得脊背上那重量可怕得不能够承受,他不得不伏下来喘息,双手撑着地面,颤抖着,将身上那披风拂下来。

“拿火折子来……”他用手捂着脸低声的说:“拿香烛来。”

有个人跪在旁边,双手奉上了用物。他大抵是什么也没想的,接过火折子晃亮了,拽过那披风,面无表情点燃。周围惊叫:“少庄主!”“少庄主你这是……”他也不言语,跪着看那披风在风里烧得只余灰烬。火星还剩一点点,他头也不回的向旁伸了手:“香呢?”

大抵是被他吓住了,终是无人说话,一把香发着抖递在手上。他双手执了香,竟不进灵堂,就这样跪在门外,在四周又惊又疑的眼神下,对着那星火的余晖,恭恭敬敬拜了三拜。

拜完了他便站起来对身边吩咐:“备马。”也不理谁应答,径自去了徐子奚房中,从他衣箱里翻出大斗篷来披上。再走出门来,大步掠过无数的空白着脸的仆役。马已在大门外备好,精神抖擞地打着响鼻。他接过缰绳,跨鞍上马,耳听有人在问:“少庄主这就回庄?”他便居高临下看了一眼。

然身后无数的人,全都没有脸。他看不见那些人的脸,只看见大雪纷扬,浪潮浮动,全是死一样的白色。他笑了一下,策马离开。身后惊叫:“少庄主!”他置若罔闻,扬鞭催马疾驰,直奔柳家。

他其实从未从锦江去过柳家,但路是知道的。出城认准了方向一路快马,也不过一个时辰便到地方。这时雪已越发的大了,庄里一片炊烟屋舍连成了阡陌,白墙灰瓦,雪墨无声。他提缰一路的往前,马蹄声声溅在雪里。直到柳家门前下马,主人数月的失踪,大门已被衙门封条封了。他多看一眼也没有,脚下提气一跃便翻过院墙,目不斜视向着江绫房里进去。须臾取了东西出门来,忽听人唤道:“少庄主。”

他就住了脚,纵然是当场抓住了,却连呼吸也没急促一分,他唤:“莫伯。”侧头看着顾莫从角落里走过来,神色冷冷的道:“少庄主来做什么?”

他也只是笑着,向他举了举手中那物。举了举这一大块、一大块、黑色的、冷硬的、腥臭的、过去陪伴他多年的……唯一的现实。

他微笑道:“没什么,不过是星风的皮。”

“娘,您也为我辛苦多日,儿子惭愧,只有奉您一杯香茶,聊表谢意。”

他在双亲面前恭敬地端着茶杯,面上微笑。母亲含泪接过了笑道:“我儿孝顺。”而父亲将空杯重重在桌上放下了,神色尤怒。“你也不用妄想奉杯茶就能免罚,就是你莫叔再为你求情,这十鞭家法也免不了!”

这话说得很重。然他并不惶恐,也不难过,只是不慌不忙地放下托盘,撩袍跪下。“儿子不敢。”

母亲再次同父亲争吵:“夫君又生什么气呢?茶都喝了,为何还这样计较?福伯在这孩子面前死得那样惨,就是你过去了,能不动容?又给他找了那样的马!这不是存心逼他吗?!何况他又没有进柳家的门!”

“若不是我安排他莫伯在那儿,你当他不进去?我气他想星风?”父亲便是冷笑:“想要马皮。嘿,区区一块马皮,咱们庄里上下百十号人,除了你我,谁不能供他差遣?”

母亲怒道:“他小时候你哪桩事不是教他亲力亲为?莫叔都为他求情,自己去怎么了?他就有什么错,病得那样,你还要疑神疑鬼!”父亲怒拍了桌子!“所以就只有我是恶人,要惦记着打杀我这个肚子里有反骨的儿子!”

可争吵又有什么用呢?母亲知道父亲真正疑什么呢?他心如止水,笑着拉住了。“娘,爹生我的气,原是理所应当。”

母亲哭道。“阿羽!……你爹这样,你也这样。”他只是笑:“我做错了事,便该责罚。”转而对父亲磕头:“爹别生娘的气,她也不易。”

父亲便也有些挂不住。不是,连门都没进吗?却仍要骂一句:“知道心疼你娘,还不算没救,滚回去闭门思过!”他磕头道:“儿子领命。”被母亲拉住:“急什么,和娘说几句话。今日累这样久,身体还好么?星风你祭了么?”

母亲那样明显地横了父亲一眼道:“也让你爹听听,你是不是在胡乱做事。”回过头来,眼里尽是慈爱。

他便微笑。“娘您放心,我很好。”

“我在炉灶边把星风的皮烧了,让厨子蒸了两个豆饼给它,又从井里舀了瓢水。”

母亲面色便温柔。她是那样担忧他哀毁过甚啊,想把所有最好的都给他。“你从前不是说咱们庄外那山泉好,为何不让人挑一桶来用呢?”又拿帕子拭泪:“都是你爹乱发脾气,弄得你在灶边祭星风……这像什么样子!”

父亲被骂到了,半咳一声,转脸看向烛火。那火跳动着,柔光朦胧,灯下似乎也是寻常的口角,争执着,为着个孩子的不驯,慈母严父,皆是拳拳之心。

可这些都是幻影。他想。你还奢求什么呢?眼前这些,不过都是谎言,父亲永远也不会信他。他想着,只是扶着母亲的背笑:“不好吗?有水有火,正好烧给星风,也让它有个全尸,能去投胎。……幸而大家不计较。”

母亲擦了泪道:“星风也是大家看久了的,烧块皮而已,怎会计较?”

母亲却永远是这样温柔爱他的。他微笑了。母亲也不用在这里的,他是长子,本就该为母亲遮风挡雨。那些可怕的事,原本就不用烦扰到她。

时间晚了,莫伯带着弟弟进来,他要找母亲睡觉。弟弟见了他咧开嘴笑:“哥哥!”他笑道:“凌波。”父亲母亲神色不及掩饰,弟弟看见了,愣愣道:“哥哥又挨骂了?”好一个又。他想着,蹲下来抱着他:“哥哥没有。”弟弟扁嘴道:“哥哥这些日子,总是被骂。”小小温暖的手,轻轻摸了他脸:“哥哥不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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