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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久见人心(9)

陆心跨了很大一步,走到两个人前面,替她们挡着一点推搡:“问到什么没?”

“没,之前都挡着不让拍不给采访,后来涌进来的记者多了,挡不住了,才不得已开放了一些。没解决,也不松口。”

陆心点点头,把手机装进羽绒服口袋里装好,然后摸索着掏出来录音笔,冲着两个人示意:“我来,这边冷,换个手,你们先回去,小刘已经回台里了。你们几个也买票回去。那头最近也忙,你们把春运还有非遗这个项目的素材和稿子整理好送了。”

“这怎么行!”安晓直接皱了眉,拔高了声音,明显不同意。

“是啊,刘姐。这头难弄,怎么能让你这么挤着。”徐莉也赶忙搭腔,“非遗那个还没采完呀?我们不弄了?”

陆心顿了顿,声音在寒冷和嘈杂显得冷清而平稳:“先不采了。现在时机不合适,老人家身体你们也知道了。快过年了,别放错重心。”

又想了半晌,她补充道:“这个项目组长就先别写我,我可能不会跟着做完。你们看着,谁兴趣大些写谁吧。”

“哎——”

“心姐,那你一个人小心点啊,我们给你去那头喊周历。”

陆心看着两个人明显舒展许多的姿体越走越远,而她自己像是一个荒野怪人一般转身扎进了暗夜中的丛林里。

“快看,那是不是x局的车?”

“是x县长的吧?”

人群一下子随着那边的几声惊呼涌了过去,陆心瘦弱的身体显得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被推搡着前行。

记者们的声音和闻讯而来的家属以及围观群众的呼号铺天盖地地袭来。一下子将这片天地裹覆。

“请问政府有针对此事作合理解释吗?”

“相应措施呢?”

“施工初期没有给工人相应保险以及建筑安全评估,审批部门知道……”

“我老王家的命根没了啊……啊……大过年的,让我老太婆老头子怎么活……”

那辆全黑的车一点点近乎飞驰般地驶离人们的视线。人潮涌动着,几乎突破防守保卫线。

陆心跟着其他几个记者靠前的位置,一个高壮的摄影师掀开隔离带率先挤了出去,他们瞅准机会也跟着冲了过去。拍打着车窗们,希望车里的人能够打开车窗给个说法。

冷风吹得几乎僵直的手指伸出去,碰到什么都像是冻着的铁棍拍打着,只有麻木,没有了痛感。

陆心攥紧录音笔,不让它滑落,一边占据着自己的有利地势,也随着车子驶离的方向跟了上去。

周围都是人声,陆心压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是也随着加大了音量。

身后突然不知道是谁率先丢出了一个本子,砸中了车窗,又落在地上,有人也跟着丢了东西过来。陆心只觉得飞快过来的物体呼啸着而过,她被挤在最前,无法撤离。突然就觉得后脑勺猛一下钝痛,她刚痛得闭了一下眼睛,身旁的摄像似乎也是被重物击中,肩头的摄像机猛地往前一顶,狠狠地撞在了她的鬓角和左眼处。

☆、第6章 三十六万

“我都说了我现在手头没那么多钱!”

“你就不能再想想办法吗?人女方那边催得紧,你弟这彩礼再不给下,她们年后就又要找人相给别人了。你是家里老大,总得给想个办法吧?”

陆心刚想要发作,眼眶处因为酸楚却牵扯起更重的疼痛来,肿胀得她想落泪,却觉得更加酸涩,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和情绪都听上去更加平静一些:“我还能有什么办法?之前陆扬要在县城买新房,带装修我搭进去的那二十五万就是全部了,你们觉得记者很挣钱是不是?”

陆母在那边听着也是急了:“你这娃怎么说话呢?还要跟亲父母明算账了是不是?哎哟,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们含辛茹苦养你二十多年,就是为把你养大气我们的!哎哟,我这心口啊……”

陆心只觉得自己从脚底丛生一股寒意,一直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她抬头望了一眼医院走廊尽头那扇狭窄的窗,外头的日头早已隐没,只剩下无边的黑暗蔓延开来,像是她灰暗的人生,瞬间把一切都倾覆。

“十五年。”她觉得自己好像是感冒了,因为她说出口的话好像也带了寒意,像是冰碴刮过的凄厉哀嚎,又带着无奈低沉的鼻音,“是十五年。从你们当初逼我辍学开始,我再也没拿过你们一分钱了。高中以前的奖学金那些不说,高中以后我是凭着打工和助学贷款的钱活下来的。大学也是。这些年我一个人在外漂泊,和人租房,赚钱还贷,领了工资以后每个月也给家里打钱。你们是觉得我活着不需要花钱是不是?还是,陆扬是你们亲儿子,我都不用活着是不是……”

陆母也是被梗了一下,她在那头“你”了半天愣是没说下去,然后才叹了口气,语气里有心虚,但仍是梗着脖子的理直气壮:“哎哟哟……不是,心心,妈当年也是没有办法,咱家条件不好,供不起你们姐弟俩人上学……”

“所以就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我?”

“不是,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也是迫不得已啊……哎呀老天爷啊,你看看我这有儿有女的老来过的这是什么日子哟!我还是不活了我……”

陆心觉得自己头疼,就好像在冰天雪地里溺水了似的。她再次把冰袋敷在眼睛上,那寒意瞬间让她大脑有了一瞬间的清明,然后又直直地渗透进心底里。她想自己可能要病了,上一次这样争执过后她也病了,还真是老了啊:“妈。你们也知道,我结婚了。我不奢求得到什么娘家的温暖和庇护,我只求你们稍微放过我吧。陆扬是你们的儿子,不是我儿子。”

“你!”陆母在那头狠狠啐了她一口,“是是是,你现在是攀了高枝儿,瞧不起我们这些底层的血亲了。亲妈亲弟弟都不想认了。陆心,你也不怕遭雷劈?!你就算是真没钱,你男人他会没有?他上次来拎的那些东西可是值钱的很,还有他那车……”

陆心都猜得到陆扬是怎么样的表情大肆宣扬林惟故的排场的了,她在这头轻笑了一下,突然就觉得眼睛也没多疼了,因为浑身都冰了着,弥漫着那种叫做麻木的感觉:“那是人家的钱,人家家里人都傻子么?任我往回捞钱?有这种功夫,您还是多盼着点我被雷劈死得好。这概率更大。大家都解脱了。”

挂掉电话前,陆心都能听到陆母在电话那头的咒骂声,应和着的,是陆父偶尔应两声的劝慰和谩骂。

世界清净了不过两分钟,她起身,走到尽头那个窗户边,看着外头夜色沉沉。

周历上来的时候,就看到走廊尽头那个纤盈的背影,她撑着站在那里,整个脑袋探了出去长发在风中飘向身后,像深海里的水草。

“心姐。”

周历出声喊了她,然后看着她的背影明显顿了顿,然后陆心深呼吸的背影起伏了一下,回过头来。“你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