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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久见人心(8)

不过半晌,那个搞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坏了的小取暖器竟然幽幽地发着暖黄的光,渐渐生发出热度来。

陆心简直叹为观止:“可以啊小刘同志!”她冲着刘钊伸出一个大拇指,“现在记者不好做,哪天失业了,咱俩就合资摆个小摊吧,简直是一大生存技能啊!”

刘钊挠着头起身,嘿嘿笑了两声,走她旁边坐下来:“对了心姐,刘奶奶怎么样了?”

陆心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眼里的光瞬间也黯淡下去:“中间醒了一次,疼醒的。医生给打了镇痛针,又睡过去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你记得给小周说让他们也小心点,闹起来也别逞强,人别受伤。”

“哎。”

屋内一阵沉默,陆心心思也不知道飘去了哪里,半晌又开口:“也辛苦你了,小刘,今天这事本来我该去看看的。”

“心姐哪里话——”刘钊有些急得鼓起了眼,“你大早上又赶着飞了回来,张奶奶这边情况紧急,你也是关心咱们采访的进程……”

“不是,”陆心嗓子一瞬有些沙哑,“小刘,其实采访没那么重要,什么非遗,什么事业,都没那么重要。张奶奶人不错,你也知道,可怜到老来有个病痛的孤身一身,也没个儿女关心。做咱们这行,不能有太多个人情绪,但也绝对不能无情。”

刘钊瞪着眼看着她,被她打断话,也不知道是羞愧还是什么感情使然,整张回暖的脸再次顺着耳根涨红起来,良久,他轻轻叹了一声:“心姐,你真的很不一样。我刚进来台里做事的时候,因为这方面说错了话,被批评过很多次,后来也学着像别人一样,让自己和同事轻松一点。在那之前,我都以为记者是一个可以一直说真话的职业。心姐,这也是我后头特愿意跟着你的原因,很多人守不住的东西,你守得住。”

陆心偏头看着这个原本该意气风发的男生脸上有着本不该有的老于世故的沧桑,心底里说不出是怎样的感觉,她再次转头,放空状看前方,思绪飘很远:“只能说,记者是一个应该说真话的职业。”

她回头,刘钊还在偏着头专注地看着她:“心姐,我可以问一下,你当初为什么要当记者的吗?”

陆心眼光闪了一下。

她是为了什么呢?一路念上来,大学专业是跟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金融。对于记者……应该是抵触的吧,结果这东西像是被写在她潜意识里一般,终于还是彻底影响了她。

“这么晚了。”陆心起身,转移着话题,把肩头的羽绒服像是卸下重任般地卸了下来,给刘钊递了过去:“你先回台里看下状况吧,顺带带些换洗衣服。我去二院那边看看。”

她有些不敢看刘钊的眼睛,只看着他有些冻裂的手接过了那件羽绒服:“心姐,你的机票还存着吗?我顺带都给你拿去报了吧。”

“不用,”她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刘钊,脸上露出一个笑来,“是我丈夫买的,不用报了。给台里省点。”

“啊……心姐你、你已经结婚啦?”刘钊脸上错愕的表情太过生动,提醒着陆心,她并没有任何资格去教导或者分享经验给任何一个年轻人。毕竟,不论生活还是事业上,她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loser。

“嗯。”陆心起身,推开休息室那个吱呀作响的门,寒气让她一下子咬紧了牙关,她缩了缩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没人性啊……”

“啊……我的儿啊,大过年的你让妈一个人怎么活啊……”

“啧。听说父亲瘫痪,就这么一个打工的独子。”

“一天了,政府都不敢出来人管。”

“退后退后!!!别妨碍公事。嘿!!那边的,不许拍了——”

人群被拿着警棍的警察往后驱退,半包围圈正中是十来个穿着白色孝衣举着横幅跪着的群众,这一片因为人的聚集和踩踏,几乎完全看不出落雪和积雪融化的痕迹。周历往后撤了撤,肩膀上的相机被扛了一下,脚下又挨了重重一踩,冻得近乎没有知觉的手指险些没有抓稳。他惊呼一声,背后被一双有些瘦弱的手推着扶了一把,他站稳后,有些艰涩地回头:“谢谢啊……心姐?!”

“嗯。没伤着吧?”陆心脖子缩在厚厚的围巾下面也还是觉得冷,呼出的热气喷洒在空气里,像是一团长久郁结在胸口的气,挥之不去。

她有些心疼周历他们,这边的工作分明就算是两头不讨好,公职人员也有他们的任务,尽量降低曝光和影响力;而这些可能真的含有“冤情”的普通人们亟需这样的社会关注度。

周历整个耳朵和脸颊还有鼻头都被冻得通红,眼睛也带着一丝雾气——临近年关,可是记者们却是迎来了最集中压力四处奔波的日子。

陆心拍了拍周历的肩头:“辛苦了。情况怎么样了?”

“不给拍。等了大半天也还是没有人出面解决,”周历单手拎着相机垂在了身侧,空出一只手挠了挠头,“听说死者是这家的独子,就是在农村,是全家的希望那种。闹过来是因为包工方压根就没有给他们买过相应的意外保险之类的保障,合同算霸王条款——当然,这家人闹主要也不是为了钱。可是人都没了,要这世间什么所谓公道,还有什么用呢?”

他停了一下空着手指了一下自己的左后方:“我也就听个大概,徐莉和安晓在那头试着采访呢,应该有记录。说不定有什么意外收获。”

“好——”陆心停了一下,看着他再次打了个招呼,把相机扛在肩头像是一个一往无前的战士般,就又钻进人群里。

或许他们本来就该是战士的吧。陆心一边在人群推搡中逆着人流往周历所指方向艰难地挤过去,一般心底里暗自想着。这样的他,或者他们,像极了自己当年。一身孤勇,满腔热情。

人不怕不爱,就怕执念的。

远远的,还是能看到那两个被人潮挤得飘摇的白羽绒服身影。那头大概是闹得最厉害的,也是警力最集中的地方,陆心皱了一下眉,看着周围愈来愈被煽动起来的群众和警卫之间处在临界点边缘的对峙——

她脚背上狠狠挨了一脚,有人在旁边推搡着前进的时候,因为高大许多,胳膊肘狠狠地戳在她脸颊上,颧骨一下子疼得她麻了半边脸,陆心缓了几秒,眉皱得更深,更卖力地往前挤——

“退后!都别往前挤了!”

“靠!!谁他妈踩我啊!”

“您好,可以透露一下政府是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吗?”

“有什么对策或者对受害者的保护措施吗?”

陆心深吸一口气,一下子蹿出两个高大的男人之间,拍了一把正在这头采访的徐莉和安晓,安晓手里拿着她那支黑色录音笔,人群有些挤,她紧紧攥着笔,生怕挤落了。

“心姐!”

“心姐——”

两个人俱是吃了一惊,回头看到陆心的时候喊了一声,眼睛瞪得溜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