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长风拦了下,在容锦疑惑的目光之中讪讪道,“公子吩咐了,叫你去找。”
又硬着头皮补充道:“最好是今日就能寻着。”
容锦眨了眨眼,沉默下来。
以沈裕的身份,他若是真丢了什么贴身的物件,其实应该正经知会出去——
纵然寻不着,至少能将这消息散出去,好叫人知道此物失落,免得别有用心之人借此做什么事。
沈裕不会不清楚这个道理,却偏偏要她独自寻找。
那玉珏,虽是成色极好的贵重玉料,但并不是什么不可令人知晓的东西。
“那玉珏无意之中失落在了何处,”容锦笑问道,“总不能叫人漫无目的地找,该有个大致范围吧?”
眼前的美人客客气气地笑着,长风觉着自己兴许是心虚,才会觉着她仿佛着重强调了“无意”二字。
长风在沈裕身边伺候多年,多少能猜到他的偏好,虽不明白自家公子为什么偏要折腾人,但想到近日的微妙迹象,还是决定卖个人情给容锦。
“若是开阔之处丢了东西,总能察觉,”长风顿了顿,低声道,“兴许是在梅林、假山那边,也说不准。”
容锦了然,道了谢,将厨房新送来的茶点分给长风。
她喝完杯中剩下的半盏茶水,寻着沈裕今晨出门时走过的路,往梅林那边去。
梅林很大,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从中直穿而过,而后是一座奇石堆出的高大假山,上有凉亭,花草蔓生,其间辟出条可供一两人通行的曲折小径。
在夕阳余晖的映衬之下,显得格外清幽。
隔着大片的梅林,水榭若隐若现。
容锦环顾四周,觉着自己仿佛只能祈祷运气好些,不然怕是找到半夜,也未必能寻着那么一块小小的玉珏。
可她运气一直不怎么样。
这些年下来,运气眷顾她的次数寥寥无几。
兜兜转转地寻过大半梅林,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容锦站直身体,揉捏有些酸疼的脖颈,慢慢地往假山去。
而后在暮色之中,藤萝之下,见着个熟悉的身影。
他身着素白布衣,微微侧身,正在专心致志地听身旁之人说话。
脸上并无笑意,却不会显得疏冷、难接近。
他与沈裕不同,仿佛天生了一段温和气质,如山涧的泉、和煦的风。
容锦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沈衡手上。
他指尖勾着条容锦再熟悉不过的络子,那时她前不久亲自打的,而沈裕要她找的那块玉珏,就坠在其上。
沈裕拿来为难她,却凑巧被途径此处的沈衡看到,认出是沈裕的物件,拿到了。
好运气难得又眷顾了她一次。
第44章
见沈衡身边还站着个身着孝服的公子哥,容锦便没立时上前打扰。
她后退几步,将身影隐在一株梅花树后,静静地等待。
秋风拂过,也送来了两人的声音。
“参元嘉表兄的奏表是你拟的?”
公子哥双手抱在身前,站姿懒散,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兴许是因着正处变声的年纪,声音低哑的同时又显得聒噪。
沈衡如今在朝为官,纵然不及沈裕那般地位尊崇,但也不是谁都能随意呼来喝去的。这小公子却开口就是质问,再加上他的年纪……
容锦心中立时就有了猜测。
这应当是长房那位嫡孙,叫做沈律。
按辈分来算,他是与沈衡同辈;论年纪,应当还得唤沈衡一声“堂兄”。
可细论出身,他是伯爵府金尊玉贵的小公子,沈衡不过是早就败落的沈氏旁支养大的。
直到科举得中,伯爵府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号人。
沈律自恃出身,并不觉着自己这位堂兄有什么值得正眼相看的,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御史台的一个小小属官罢了。
而就是这么一个小官,迎着他质问的目光,神色自若道:“是。”
沈律怒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谁给你的胆子,敢与宋家过不去?”
“宋公子身为朝廷官员,却品行不端,公然狎妓,甚至为此与人在花楼大打出手,惹得百姓议论纷纷。”沈衡不疾不徐道,“我参他,不是与谁过不去,而是分内之事……”
他看起来从容不迫,仿佛再怎么麻烦的处境之下,都依旧能耐性十足。
容锦放轻呼吸,听着两人的交谈,将事情猜了个差不离。
也正如她料想的那般,沈律的耐性并不足以支撑他与沈衡争辩,最后被驳得哑口无言,气势汹汹地撂了狠话,拂袖离去。
沈衡并没被他这威胁给唬住,只是略带无奈地笑了声。
容锦看着衣摆上不知何时沾上的尘土,轻轻拍了拍脸颊,上前拦了沈衡的去路,垂手行了一礼。
沈衡的目光在她身上掠过,语气中带着些许意外:“何事?”
“奴婢是天水居伺候的,奉命来寻沈相失落的玉珏……”容锦顿了顿,抬眼看向他指尖勾着的络子。
沈衡恍然,解释道:“这是我方才在山隙中捡到的,看着像是沈相的东西,原本想着晚些时候交还给他。既然如此,你就拿走吧。”
按理说,沈衡并不认得她,但兴许是这府中不会有人敢冒充沈裕的侍女,他并未多问。
冰凉的玉珏落入掌心,靛青色的络子随之垂下。
容锦合拢双手,玉珏上的云雷纹清晰可感,她道了声谢,知道自己此时应该离开了,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多看了眼沈衡腰间那块青玉。
沈衡循着她的视线看去:“有何不妥吗?”
容锦连忙摇了摇头,轻声道:“恕奴婢冒昧,只是见您这块玉佩的纹样有些新奇……”
她自己在家中时常做绣活,各式常见的绣纹、花样熟稔于心,但从没见过记忆中的图案,更不知是何物,只是囫囵吞枣似的记在心中。
若他是沈裕那般的脾性,容锦应当不会多言。
可沈衡看起来格外温和,也没有沈律身上那种倨傲,她便大着胆子问了句。
“这是古书上记载的泽兽,祥瑞之兆,亦有镇灾、辟邪之说,”沈衡抚过玉佩上的纹路,“只是书上只有寥寥几句记载,模样大都是后人以此幻想,各不相同……”
容锦早前曾听过几日临街的老秀才为学生开蒙,拖长了声音授课,无论讲什么都能听的人昏昏欲睡。
如今她攥着玉珏,听他娓娓道来,心中忽而生出个想法——
沈衡这个人,应当很适合当夫子。
只不过这不合时宜的想法稍纵即逝,容锦也没呆呆地发愣,等沈衡讲完之后,正儿八经地敛袖行了一礼:“多谢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