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裕又道:“是。”
他当初听闻肖望野病重的消息,除夕之夜带着容锦赶赴宣州,可并没换来师徒之间冰释前嫌,反而一脚踩进精心布置的陷阱。
侍卫折了大半,商陆险些丧命,而容锦也在陵川遗失。
是这些年他栽得最厉害的一次。
若不是容锦失而复得,如今就躺在听竹轩歇息,他怕是未必能坐在这里,心平气和地听人提及此事。
齐钺本就不是擅言辞的人,又问了两句,意识到自己在沈裕身上试探不出什么,索性直截了当道:“师父之死,可与你有关?”
沈裕缓缓捻着指尖,沾染了容锦发上淡淡的桂花香气,仿佛有些许安神香的功效。
他不疾不徐道:“齐统领原是为此而来。我若说没有,你信吗?”
他那时中了毒,强撑到侍卫寻来时,吩咐他们去容锦、商陆一行后,便不省人事。
再醒来时,沈裕曾令人去肖家看过。
但那时肖望野已经撒手人寰,只剩下对此一无所知的师娘。
人死如灯灭,真相究竟如何彻底成了悬案,直至今日,他也不知那匣中藏着的暗器,肖望野是否知情。
只是没想到,竟还有人能将肖望野的死,扣在他头上。
沈裕摇头笑了声,忽而不想再在此处多留,这种时候,他本该与容锦相拥而眠才对。
“不必拿这话来激我。”齐钺冷着脸,目光灼灼,“沈行止,你若敢问心无愧地发誓,说师父之死与你绝无半分干系,我便信你。”
沈裕一怔,颇有些意外。
他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掐着指节,正儿八经道:“若肖老将军之死系我所为,叫我今后无一日安宁,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齐钺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两人自幼相识,拜在肖望野门下习武十余年,他就算再怎么看不惯沈裕近年行事,也不信沈裕竟会生出谋害师父的心思。
哪怕封禧言辞凿凿,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深夜来此。
他是性情执拗的直臣,但不是蠢人。
“封禧跟在圣上身边这么些年,他敢贸然同我提这些,必是得了授意。”齐钺深深地看了沈裕一眼,“圣上容不得你了。”
沈裕对此倒是毫不意外:“他早就容不下我。只是这些年总有层出不穷的事端,用得到我,才勉强忍了这么久。”
萧平衍若是早些下手,沈裕兴许还能高看他一眼,可他直到被逼得彻底无路可走,才想着动手,未免晚了些。
就连原本的忠臣,都不再站在他那一边了。
“我本不该来此的,但……”齐钺苦笑了声,没再说下去,起身道,“只望他日你大权在握,多为黎民众生着想。”
沈裕却笑道:“黎民众生,与我又有何干系?”
齐钺倏地停住脚步。
“师兄莫不是以为我要谋朝篡位?”沈裕抚平衣袖,缓缓道,“我并没有这样的雄心壮志,余生所盼望的,不过闲云野鹤,与一人终老罢了。”
端午临近,御驾将亲至曲江,观龙舟竞渡。
这是多年来的旧例,随行的官员还能携家眷一同前往,在芙蓉园住上两日,赏玩这一处风景绝佳的皇家园林。
一直以来,朝臣皆以此为幸事。
容锦从成姝口中得知此事后,已提前收拾了衣物等行李,却在端午前一日才知晓,沈裕这回并没打算带她去。
容锦对那园林没多大兴趣,原也不喜欢掺和这种事情,只是对于沈裕反常的决定颇为意外。
要知道,沈裕可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
当初大老远地去南林行宫,都要将她一并带上。
“前几日,容绮不是写了信过来?”沈裕若无其事道,“芙蓉园规矩多,她既想念你了,与其跟在我身边受约束,不如到青庐去更自在些。”
容锦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但这话自沈裕口中说出,当真是令人诧异极了,半是惊讶半是调侃道:“你这是转性了?”
沈裕在她额上轻轻弹了下:“你若愿意随我前去,也无妨。”
容锦想了想,起身找出一条早就编好的五色丝线给了沈裕:“小绮写信来,是惦记着少时每年端午都会有的长命缕,我便顺道多编了两条,这是给你的。”
她原本打算明日再给沈裕,既不在一处,只好今日提前给了。
沈裕却并没接,反而将手送到她眼前:“锦锦,你帮我。”
许多男子佩戴长命缕时,往往只是与香囊结在一处,容锦原以为沈裕也会如此,见此,只得亲自为他系在腕上。
沈裕顺势攥了容锦的手,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儿,亲自送她上了马车:“过两日,我再去接你回家。”
一切事情,都被他安排得清清楚楚。
容锦心中虽有疑虑,但沈裕不主动提及的事情,她也很少会穷追不舍地问。
及至到了青庐,容绮因她的到来喜笑颜开,容锦也松了口气,暂且将那些顾虑抛之脑后。
端午这日,容锦前前后后忙活许久,蒸了红枣、豆沙、桂圆莲子等足有五六种馅的粽子。
她厨艺自是没得挑,糯米蒸的恰到好处,甜而不腻,带着箬叶的清香。
非但容绮大饱口福,就连这日到医馆来的人,也都得了。
容锦又向颜青漪讨了雄黄酒,拉着白芷同饮,有意无意地询问。
但白芷本就是个话少的,喝了酒后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发沉默,最后只道:“容姑娘,我只是听从主子的吩咐看顾您的安危,余者一概不知。”
这话倒也没错。
纵然沈裕真有什么安排,连她都绝口不提,就更不会告知白芷了。
容锦彻底没辙,只得作罢。
但她这夜没能歇好。
冥冥之中似有所感,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第二日惊醒之时天才蒙蒙亮,头更是隐隐作痛。
容锦按着额角,缓了好一会儿,再也睡不着,便想着起身烧些茶水。
她随意披了外衫,推开门,竟发现白芷正在篱笆旁与什么人交谈。
定了定神,认出那一身黑衣的人是商陆。
商陆风尘仆仆,额发被晨间的露水沾湿,一贯苍白的脸色没半分血色,而衣衫之上,也有洇湿的痕迹。
她一口气还没松完,心就又提了起来。
交谈的两人听到她这边的动静,不约而同地望了过来。商陆扯了扯唇角,勉强笑道:“容姐姐……”
“怎么这时辰过来?”容锦才一走近,就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气,眼皮一跳,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商陆的话,“芙蓉园出事了?”
不祥的预感仿佛成了真。
若非是真有可能脱离掌控的境况,沈裕是不会将她支开的。
商陆连忙解释道:“这不是我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