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她虽不在家中,但映月时不时会过来收拾。
院中花草开得郁郁葱葱,墙角的葡萄架枝繁叶茂,绿叶掩映间坠着一串串已然成熟的葡萄,色泽娇艳欲滴。
“这么些,怕是放烂了也吃不完,”容锦抬手遮着日头,同映月盘算,“你多摘些带走,再送些给邻里。”
映月踩在高凳上,剪断一串葡萄,小心翼翼地放在箩筐中:“要么费几日功夫,拿来酿酒也不错。”
忙完闫家这单大生意后,容锦手头倒是没什么着急赶工的活,颔首道:“这主意不错。”
她正琢磨着该添些什么器具才好,傍晚微热的风拂过鬓发,其中还夹杂着一段琴声。
容锦不大通乐理,只觉着这琴声宛转悠扬,倒像是清幽山林间的一弯溪流,缓缓流淌,仿佛令人浮躁的心境稍稍沉静下来。
就连这挥之不去的暑热,都没那么恼人了。
容锦捧着箩筐,怔怔地听了片刻,才意识到这琴声离得极近,倒像是从隔壁传来的。
她搬到芙蕖镇这么久,自然与隔壁打过交道。
隔壁住着一家五口,都是再寻常不过的百姓,容锦时常能听到一大早传来的犹带稚气的声音在背书,磕磕绊绊的,一遍又一遍。
但像这样的琴声,还是头一遭听到。
映月看出她的疑惑,将竹剪一并放在箩筐中,轻盈地跳下高凳,解释道:“周婶子家搬到城中去了,说是那边的书院夫子更好,院子仿佛是转手租给了旁人。”
圆润饱满的葡萄浸入微凉的井水之中,容锦塞了一个给映月,听着仅在咫尺的琴声:“你可知是什么人?”
“仿佛是个瞎了眼的乐师,”映月想了想,含糊不清道,“我前两日来浇水时,恰遇到他搬过来,远远看了一眼。他怀中抱着架琴,眼上蒙了条白绫……”
那时是个黄昏,男人身着白衣,怀抱古琴,虽白绫覆眼,却依旧能看出模样不俗。
落日余晖洒在他身上,浮光如碎金,美好得像画一样。
映月咽下甜丝丝的汁水,最后评价道:“怪可惜的。”
容锦漫不经心地听着,闻言,也叹了口气。
她洗好葡萄,找出闲暇时亲手做得藤编小篮,分装妥当:“这篮给你带走,这篮明日给谢掌柜,这篮给隔壁。”
邻里之间总免不了要打交道,说不准就有用到彼此的时候,提前搞好关系,也算是有备无患。
映月眼都亮了些:“我陪你去。”
她那日只远远地望了眼,没看仔细,人就已经进了门,心中难免好奇。
容锦一眼就看出映月的心思,无奈地笑了声,领着她去敲隔壁的院门。
叩门后,琴声戛然而止。
又隔了片刻,院中才传来动静,脚步声渐近。
来开门的正是那位乐师。
映月方才说他“像是画中出来的人”,容锦只当是夸张,她在京中时见过不少相貌出众的公子,尤其是陵川那位公孙公子,相貌更是比女子还要侬丽。
但如今亲眼见着面前这位,还是晃了晃神。
他身量很高,却并不健壮,宽袍广袖下的身形显得格外单薄。白绫覆面,遮去半张脸,其下是高挺的鼻,微薄的唇,修长的脖颈。
暮色之中的轮廓,精致得几近完美,又带着些似曾相识的惊心动魄。
直到被映月拽了拽衣袖,容锦才倏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脸颊霎时红了。
夜色掩映之下,此人与沈裕仿佛有三分相似,但细看便知并非如此。
沈裕其人,兴许是身居高位的缘故,不怒自威,哪怕伤得奄奄一息,依旧令人不敢轻视半分。
可眼前这人,却并未令人生畏的攻击性。
要说的话,他通身的气质更像沈衡,随和从容,令人难以生出防备之心。
像是觉察到她的视线,又兴许是觉着莫名其妙,他微微侧头,微哑的声音中满是疑惑:“何人?”
“我,我是住在隔壁的,”容锦咳了声,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一并按下,解释道,“家中栽种的葡萄熟了,送些过来,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说完,又补了句介绍:“我姓云。”
他侧耳倾听的神态看起来格外专注,直到她说完,这才微微笑道:“多谢。姑娘唤我……时雨就是。”
容锦轻轻应了声,将藤编的小篮子递去,等对方稳稳接到手中之后,这才松开。
“就不多打扰了,若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可以找我。”容锦也没多做寒暄,留了这么一句后,便匆匆离开。
直到回到自己家中,才舒了口气。
映月看在眼里,笑容中添了些促狭,打趣道:“云姐,你平日总是一副万事不上心的模样,难得如此。”
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他若是没眼疾,铁定是咱们镇上最俊俏的男子。”
容锦哭笑不得,却不好解释自己最初那份慌乱从何而来,只得道:“我怎么不知,你除却做生意外,何时还添了当红娘的喜好?”
映月正要再打趣,却被容锦弹了下额头。
“时辰不早,再耽搁下去天就要彻底黑了,路上怕是不安全。”容锦将另一篮子葡萄塞过去,横了她一眼,“快些回去。”
映月意味深长地笑着:“好,好,这就走。”
第90章
第90章
谢秋桐这一胎怀得颇为辛苦,前半年陪着陈桉居无定所,还一度因孕吐吃不下饭食,直到在芙蕖镇定居下来,才有所好转。
陈桉自觉亏欠,这几日紧要关头,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
倒是谢秋桐心大,含笑赶他:“你又不是稳婆,守着有什么用?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我已经告了假,眼下什么事情都及不上你要紧。”陈桉将酸梅汤端给她,温声道,“晚饭想吃什么?我去准备。”
谢秋桐靠着引枕,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报上几道菜名。
容锦便是这时来的,她将带来的葡萄给了陈桉,在床榻旁坐了,细细打量着谢秋桐的气色。
因怀着身孕,谢秋桐看起来比往日圆润了些。
陈桉将她照顾得很好,举手投足间,透着慵懒随和。
“你来得正好,”谢秋桐将枕下压着的一封信取出,“前两日,京中那位颜姑娘的回信送来了,我正想着何时知会你一句呢。”
谢秋桐为了打动对方,去信给颜青漪时,言辞恳切之余,还开出了高价。
而颜青漪的痛快超出她的料想。
她在回信上提及,自己本就有南下之意,届时会为陈大人看诊。又说曾听过陈桉治水的事迹,无需诊金,愿为此尽一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