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再让褚岳来接自己,算着时辰,在天黑前回到褚家。
灶台上温着晚饭,是掺了红枣、枸杞的米粥。
做了整日的绣活,容锦的脖颈与腰都酸疼得厉害,也没坐,端着碗慢慢地喝着。
孙氏来准备明日用的食材,见着她,叮嘱道:“这红枣和枸杞都是补血养气的,你大病初愈,该多用些。”
容锦含笑点点头,道了声谢。
“不必谢我,”孙氏意有所指,笑容中带着些暧昧,“这是二郎专程嘱咐的,就连这枸杞,也是早前他亲自从山上摘的,你该谢他才对。”
容锦咬碎唇齿间的半粒红枣,甜意蔓延开,客客气气地笑了声。
孙氏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边择着菜,一边同她讲起褚岳的事情。
她这二弟身形、样貌皆是上等,身手好,为人也很靠得住,可偏偏眼光挑剔得很。这几年想要为他说亲的多了去了,他却哪个都看不上,一直拖到现在。
直到年节那会儿从山中救回容锦,倒像是老树开花,难得开了窍。
孙氏将褚岳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如今虽没道明,但尽是替他帮腔,说好话的意思。
容锦不是傻子,只听了几句,便明白了孙氏的意思。
她端着温热的瓷碗,静静地听着,没怎么搭腔。
一年前这个时候,她其实琢磨过自己的亲事。
那时还在从前的“家”中,自及笄后,便开始有媒人上门试探。
容锦知道以继母余氏的行事,必然不会费心为她安排什么好亲事,若是狠狠心,说不准真能为了聘礼将她送给哪家当妾室、继室。
女儿家的羞怯、脸面于她而言没有任何用处,她决定自己挑一门亲事,并认认真真将所有可能的人想了个遍。
容锦不需要什么权势、富贵,只需要对方人品好、无恶习。
她自己能吃苦,有赚钱的手艺,只要有立足之地,就能将日子慢慢经营起来。
若那时她身边有褚岳这样的人,兴许压根不会犹豫,就厚着脸皮去暗示对方来家中提亲了。
可眼前,无论听孙氏夸得再怎么天花乱坠,容锦依旧波澜不惊,没有半分心动。
算起来也不过一年的光景。
可兴许是大起大落、惊心动魄的事情经历了太多,心境早就不似从前。
褚岳救了她,她心中感激得很,但也仅限于此了。
容锦咽下最后一口米粥,将洗净的碗放回远处,轻声道:“我明日一早还得去绣坊,就先回去歇息了。”
孙氏擦干手上的水,同她一道离了厨房,随口问:“万家向来出手阔绰,绣坊又着急请人救急,应当许了你不少银钱吧。”
容锦没隐瞒,如实讲了。
孙氏“哎哟”了声,半是羡慕半是埋怨:“还是低了。若那日是我陪你过去,还能多讲二两银子。”
容锦含笑附和了句,而后回房歇息。
厨房那场夜谈之后,容锦开始有意回避,好在她绝大多数时间都在绣坊,本就不怎么见得到褚岳。
她算着日子,紧赶慢赶,终于在期限两日前,绣完了自己的部分。
最后剩的是万老爷亲自作的一首祝寿诗,算不上多有文采,但于老太太而言自己儿子的那份心意才是最好的。
原本说定的这诗由桃娘来绣,可临到头,她却因身体不适病倒了,最后还是落在了容锦身上。
冯掌柜过意不去,私下添了点银钱给她。
容锦是有银子什么都好说,当即应了下来。为了留出装裱的功夫,几乎一宿没合眼,强撑着连夜给绣完了。
冯掌柜亲自看过,满意得很,随即令人送去装裱。
心中一直绷紧的那根弦松了下来,容锦回到褚家时,只觉脚步虚浮,像是踩在了云上,困得眼都快睁不开了。
一进门,文慧兴高采烈地迎上来,手中拿着张新写的字给她看。
容锦扶着门框才站稳,还没来得及说话,不远处传来阻拦:“慧慧别闹。”
褚瑜站在垂花门下,不远不近地看着。
文慧敢在自家二叔面前撒娇卖乖,但对于这位三叔,却向来是只有言听计从的份,当即站直了。
容锦见文慧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摸了摸她的鬓发,笑道:“乖,晚些时候再陪你看。”
哄走文慧后,容锦按了按发昏的额头,想拿粒糖吃,在腰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从前装糖的荷包当初给了商陆。
她怔了怔,回过神时,才发现褚瑜竟没有离开。
“厨房留了饭。”褚瑜瞥了她一眼,眉头微微皱起,欲言又止。
“你放心,”容锦一早就看出褚瑜的防备,从他面前经过时,轻声笑道,“我会离开的。”
“我没有逼迫你离开的意思。”褚瑜抿了抿唇,低声道,“我只是想确准,你不会为褚家带来麻烦。”
为免家人不依不饶,褚岳曾为她编了个凄苦的身世。
褚瑜懒得戳穿自家二哥的谎话,但冷眼旁观,只觉这位“李姑娘”怎么看都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女儿。
哪怕这些时日看下来,知她心性不坏,依旧觉着不妥。
容锦想了想,只重复道:“我会离开的。”
等万家老夫人寿辰过后,她拿到剩下一半银子,再加上先前那些零零散散绣活赚的,还褚家为她花费的银钱已是绰绰有余。
陵川不是她安身立命的去处,何况有沈裕在,她总是放心不下。
褚瑜分明不放心她,可得了这句,却又不见有多高兴。容锦累得厉害,不愿多想,用了几口饭垫垫肚子后,便回房歇息去了。
绣坊将那幅松鹤延年的寿礼装裱妥当后,赶在万老夫人寿辰前一日,由冯掌柜亲自送到万家。
时值黄昏,万管家见着他后,也算松了口气:“你们这事办的,险些叫我没法跟老爷交代。”
冯掌柜拱了拱手,连连请罪,约定改日摆上一桌酒席赔礼后,又压低了声音好奇道:“府上今日是有贵客登门?”
“倒是生了一双利眼。”提及此事,万管家脸上隐隐浮现得意之色,“你可知是哪位?”
冯掌柜与府衙有过往来,认得万府门外的侍卫,捧场道:“莫不是吕大人?”
万管家摇头,高深莫测道:“是——朝中那位。”
冯掌柜愣了愣,想明白是谁后,这回倒是不必再装,脸上是十足的震惊。
沈相到陵川来已有半月,虽未曾广而告之,但耳目灵通的也大都得了消息。冯掌柜听东家提过一句,只是都想到,万家竟有这样的人脉。
他与万管家私交不错,也是因此才得了这桩生意,连忙殷勤打听。
万管家这回总算没再卖关子:“我家老太太,与那位的外祖家颇有交情,十余年前将军夫人还曾领着那位见过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