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说身子抖的越厉害, 继而慢慢地又将之后的事,都说了出来。
包括她们拿着姨母的钱,养了她四年后,把他卖给了宋安;宋安同她爹爹一样,为了仕途又把她献给了赵尚福;从赵尚福那跑掉了后,她又开始遇上那些个想要占有她,让她给他们做外室的男人们;一次次逃离后,她又被人拐入了青楼;在青楼被宋玉清买下献给了宁鸿宴;最后又被宁鸿宴献入了东宫...
她悠悠缓缓地慢慢讲述。
她短暂的十七年岁月里,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光明...
活着,不被人糟-蹋,成了最大的奢求。
仿佛无论到哪,都有人在揭她的伤疤,都有人想她死,都有人辱她骂她欺她轻她,一遍遍地告诉她,她无依无靠,卑贱至极,她就应该死,她就不配得到什么太好的东西...
原本她以为她的母亲会很爱她。
在分别后的十几年岁月里,她每每过的艰难,都会想起那个温柔善良,曾经对她无微不至,爱她的母亲。
她想她是不是比她活的还要艰难,她是不是也在身不由己,甚至是不是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直到从扬州归回的路上,直到那日,她听到了那个她永远也不会忘了的声音,看到了那张她永远也不会忘了的脸...
她庆幸她还活着,更庆幸她活的很好。
原来她早已地位显赫,有了一个疼爱她的丈夫,有了新的孩子...
原来,真的,连她也抛弃了她。
“你曾反复问过我,为什么会替卢池挡箭...”
“其实原因很简单。”
“便是我不希望他死。”
“因为那时,于我而言,他好像...就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
“我从未奢求过得到你的爱。”
“你好像光芒万丈的太阳;而我好像夹缝中生存的野草。”
“我卑劣,不堪,还欺骗过你...”
“我们似乎,并不相配...”
“我也从未想过嫁给任何人。”
“就只想一个人,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
“到时候,我大抵也会每日,都很欢喜....”
她徐徐地说完。
裴承礼一言未发,没有打断她,也没有相问什么,只是慢慢地把她搂入了怀中,良久良久,直到她渐渐地不再那般颤抖。
他开了口。
“沈芝芝,当别人欺你、辱你、笑你、轻你、贱你、说你不配之时,你应配给他们看,让他们皆匍匐在你的脚下,连抬头看你一眼的资格都没有,而不是逃之,避之,如了他们的心愿,令仇者快。”
“世人皆有烦恼。”
“...你以为孤天生冷血,天生便六亲不认么?”
他说着笑。
“你以为,孤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孤的兄弟死在孤的面前么?”
“孤不愿。”
“但孤同你一样,呵,他们都希望孤死。”
“东宫,众矢之的,孤不杀他,他就会杀孤。在孤只有八岁的时候,孤那表面上温文尔雅,宽厚待人,全天下都敬他重他的兄长,就一次一次地欺骗于孤,一次一次地陷孤于绝境,一次一次地想让孤死。”
“难道,孤就该死么?”
“孤生在皇家,生在这个位子上,孤也没有选择。”
“为了活着,为了不被欺辱,为了给他们看,为了让他们都跪在孤的脚下...”
“沈芝芝.....”
他说到此,扶起了小姑娘的肩膀,抚摸她的脸,她的头发。
“你没有错。”
“孤看到了你的坚强,你的勇敢,你的善良。”
“错的是你的父亲,你的那些坏心的亲戚和这不善的命运。”
“你还这么小,那么多你都熬过来了,未来的日子还很长....”
“你要向光而行,而非逆光归去....”
“不想同孤再走下去,亦不是你的错,是孤的错。”
“孤明明早已发觉了你于孤而言的特别,却没有很好的保护于你,了解于你,让你觉得踏实,觉得孤可依可靠...”
“你想逃离,现在,孤都能理解。”
他说到此,更近了她一步,为她掖去了散落在耳边的青丝,声音低哑,前所未有的珍视。
“至于旁的,你看不出?孤早就原谅了你。”
“孤现在只恨自己,没有早些了解你的过去,你的内心,让你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差点永远的失去了你。”
“错的不是你,是孤。”
“孤亦没有与你有个光明的开始,与你一样,都曾不信人心,不信感情。”
“是你让孤卸下了防备,有了牵挂,有了心痛,有了想爱人,想和一个女人白头偕老,想无时无刻不见到她的感觉。也是你让孤知道了这个世上不是仅有争斗,仅有皇权,还有人可等可爱,可相伴一生.....”
“你亦没有不配,在孤的心中,你是这个世上最好,最值得人爱的姑娘。你听见了么?沈芝芝,孤只爱你一人,今生今世唯你一人。”
“她们觉得你不该拥有好的东西,好的一切,是么?”
“孤偏要把这个世上最好的东西,最好的一切,都给你。”
“孤的小姑娘,就要拥有这世上最高贵,最美好的东西。”
芝芝平复颤抖的身子不知何时又颤了起来。
她怔怔地看着他,满眼噙泪,早已泪流满面。
花言巧语,说过爱她的男人很多。
她确实如他所言,并不相信男人口中的爱。
从她爹对她娘,到宋安对她...
再到那些个想要收她为外室的男人....
她小小年纪,曾经竟是的的确确的不信情爱。
直到这一刻...
她一直在哭。
从六岁以后,其实她便从不敢哭。
因为她知道,哭也没用,除了惹人厌烦外,没有任何作用。
没人允她任性,亦没人会心疼她,人们只会骂她辱她。
此时不然,她一边哭,他一边给她擦泪,深邃的目光很珍视地看着她,而她,还欺骗过他....
良久良久,她抬起衣袖,抽噎着,凑近他的额头,用袖口给他轻轻地拭了拭额角上的汗珠。
俩人四目相对,一个低头,一个仰头。
一个目光坚定,一个泪珠盈盈。
一个长在杂草之中,曾不信爱与光明。
一个长在黄金之中,亦曾不信爱与光明。
而这一时刻,于他们而言,却好似重生。
哪怕见过你最狠辣最无情的一面。
哪怕知道了你最不堪的过往。
我也只会心疼于你,更加珍视这个特别的你。
夜幕不知何时早已降落,夜风卷落树叶在地上急速地打了一个璇儿,凉凉地吹入院中,滚着石子打响了耳房的门。
差不多与此同时,旁屋突然传来妇人罗氏几不可闻的一声惊呼。
“啊!”
芝芝当即吓得小手一抖,眼睛也更落到了裴承礼的眸子上。
然对方镇静如常,只在她突然吓了一下之际,大手箍住了她的腰,把她搂入怀中,护在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