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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江(45)

“徒儿已虚度十八载余。”

“啊,真快……也是,人生百年也不过弹指一挥。介儿,为师已经把毕生所学都教给你了,也到了你该下山的时候。”

“下山?徒儿从没想过要下山。”

闻人絮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缎小包,慢慢打开,“我捡到你的时候,你就是被这个包着,这上面有你的身世。”

锦缎被打开了,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还有一个淡黄色的龙形玉玦被裹在中间。云介拿起那个玉玦来看:素玦,没刻图案。闻人絮见他没有看锦缎上的字,便说:“你娘是阢城的官婢(官妓),当年你爹留下这个玉玦就走了,你娘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只知道他是从京都来的。”

云介看着锦缎上落款的一个“云”字,“她姓云?”

闻人絮摇摇头,“不知道,也许是字。”

“师傅为何要徒儿下山?”

“去建康找你的父亲吧。”

“介儿不想找。”

“可为师不能再照顾你了。”

“师傅要去哪儿?”

闻人絮指了指天。

“师傅,你……”云七立刻紧张地向前挪了一下,抓住他的袖子。

闻人絮笑了,“为师是去成仙了,你不要难过。”

“可是……”

“去吧,去找你的双亲,或者去看看山下的世界。大好的年华,你不可能一辈子留在山上。但你要记住:世事险恶,人心难测,你以后要处处小心才是。”

“介儿不走。”

“你会走的。”闻人絮站起来,把一个钱袋放到云介手上,然后便朝瀑布的方向走过去了。那瀑布后面是一个山洞,闻人絮有的时候会在里面打坐。云七在后面喊他:“师父!师父!……”闻人絮不理,径直朝瀑布走过去。以往闻人絮都是从瀑布旁边的小道儿绕进去,可这回他竟然在云介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直接从瀑布下穿了过去。从山上飞流而下的水幕又急又冷,云七也不敢随便站到那下面,看着师父如同在空旷的平地上行走一样地穿过了瀑布,云介赶紧站起来跑过去。他从小道儿绕到瀑布后面,却不见闻人絮的踪影。

“师父!师父!”他又喊了两声,没有人回答,云介在山洞里仔细看了一圈儿,并没有找到通向别处的出口。闻人絮就这样消失了。

后来云介又在山上各处找了七八天,哭了几回,最后还是没有找到闻人絮。第九天,云介下山了。他先到了阢城,呆了半个月,却没能找到自己的母亲,然后他就去了建康。

到了建康,云介身上的钱剩的已经不多。这天他正在街上边走边想:是现在就买点儿什么吃呢,还是再忍忍?这时有官兵过来清道,云介被推到了路旁。过了一会儿,一辆云母犊车(高级牛车)驶了过来,车上坐了一个花白须发官员模样的人。就在牛车到了云七面前的时候,突然有几个平民打扮的人冲到了路上,并与随车的侍卫打了起来。

云介一开始只是站在旁边看,可是后来有一个功夫比较好的人,接连打倒几个侍卫后,便举着剑刺向了车里的人。云介当时没有想太多,只是看到有人要被刺,他便本能地冲过去和那人交起手来。最后有刺客受伤,他们便跑了,有几个侍卫追了过去。车上的人把云介叫到跟前,把他上下打量了几遍,然后说:“这位少侠好功夫啊!随老夫回府,我有重谢。”

云介想:反正身上的钱也维持不了几天了,不如先跟他去吃顿饱饭也好。于是就跟着车到了丞相府。直到这时他才知道,原来他今天救的竟是当今丞相裴悫。

裴悫见云介身手不错,又为人单纯,想将来一定用得着,于是在得知他是只身来到建康,衣食住行都还没有着落时说:“老夫的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你若不嫌弃,做我的义子如何?”

云介本不想答应,但他从小在山里长大,不懂得为人事故,推辞了两句,裴悫又盛情相劝,他便不好意思再拒绝,只得答应了。

云介留在了相府。裴悫也没要他做什么,有时出去会让云介跟在身边。没什么事的时候,云介便到卖玉器的地方去看,希望能找到什么跟自己生父相关的线索。

后来有一次跟裴悫去廷尉府的时候就碰见了惠长庭。其实云介虽然不善与人沟通,但对人还是挺热情的,只是那天发现惠长庭在偷看他,而惠长庭又是那么个英武俊朗的人,云介一时紧张,才会急匆匆地逃走。回到相府后他才想:刚刚忘了问那人的名字,好失礼啊!下次要记得问。

一晃过了个把月。这天云介刚从街边一个玉器店里出来,就看见旁边一家店里有个人被推了出来,店掌柜跟在后面,骂骂咧咧地说:“……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射乐轩什么时候让人赊过账?!没钱装什么蒜!”

云介仔细一看,被推出来的正是那天他在廷尉府见过的那个年轻人。那人瞪了店掌柜一眼,便转身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在自己身上来回摸,“明明带在身上啊?怎么不见了,难道让偷儿偷了去?”

云介看着他的背影,他今天穿了件翠色布袍,那不开眼的掌柜没看出他是官宦人家的。云介一时好奇,便跟着掌柜进了那家店。掌柜的见又有客人来,连忙换上一副市侩嘴脸,“公子想要看些什么啊?”

“刚才那人要买什么?”

掌柜的看了看他,从柜台里拿出一个抉指递给云介。云介不懂抉指,但也看得出来是上好的牙骨所做。他突然想:不如买下来送给他,当作上次自己失仪的赔礼好了。

“这个要多少钱?”

“六百钱。”

“嗯……”云介一脸的窘迫,“有便宜些的吗?”

掌柜的又拿出一个,“这个四百钱。”

“还……还有更便宜的吗?”

掌柜的露出了鄙夷的神色,端出一个漆案,上面盛了十几个,“这些二百钱一个。”

云七硬着头皮挑了一个成色好点儿的,“就要这个吧。”然后他把钱袋里所有的钱都倒了出来。

可等云介从店里出来的时候,惠长庭早已不见了踪影。云介只好把抉指收了起来,他想:以后有机会再见时再给他吧。

没想到的是,这“机会”第二天就来了。惠仑到丞相府找裴悫商量事情。他走了没一会儿,廷尉狱那边就派人来找他。惠长庭想昨天钱袋丢了,抉指没买成,还得再去一趟。所以他就自己去了丞相府找惠仑,准备回来的路上再去买抉指。

惠仑跟裴悫的事情没商量完,廷尉狱那边的事情也并不着急,所以听惠长庭说完家里有人在等他,他只说了句知道了也没动,继续跟裴悫说话。惠长庭自觉无趣,刚想走,却忽然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啸声。他打断了裴悫和惠仑的谈话,问啸歌的人是谁。惠仑刚要骂他不懂礼数,裴悫却说:“哦。是我前些天刚收的一个义子,啸功了得。贤侄有兴趣不如去找他聊聊。他现在应该正在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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