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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儿(434)

是不是一切就能不一样?若水就能拥有幸福而长久的人生?

他知道这是很没道理的,但人在他这种情况下没法不去乱想。就这样想着各种如果后的可能,仿佛这样就不用去面对现实了。

理智上,许盈知道这全是自己的错,也只能是他的错!但人性幽暗处就在这里了,人总是会找到其他的替死鬼,以分担自己内心的负疚感——或多或少,在他无法掌控的内心深处,他是怨着他的孩子,这个无辜的孩子。

真是卑劣,有的时候许盈也会这样想自己...但有这样清醒的认知并不能改变什么,甚至只会让他的痛苦更深一层。

人就是这样卑鄙的存在,是会在溺水时不管一切,纠缠住救自己的人,只要自己活着,其他一切不管的生物——求生欲大于一切!

爱与怨交织,再加上血脉亲缘的联系,以及许盈理智上对这个孩子的多歉疚,混合在一起,让许盈根本没法去看这个孩子。

爱着、怨着、吸引着、愧疚着、惧怕着...想要伸出手,又忽然收了回来,就是这样复杂的情况。

于是,只能放任自流,假装没有这个孩子。

然而这样的‘放任自流’终究只能是一场自欺欺人的伪装,只要一点点风浪就足以击碎这样的假面——这个孩子存在就是存在,就像皇帝的新装,只要有一个诚实的孩子点破这一点,一切就避无

可避了。

许盈原本拿在手上的笔跌落了下来,一些墨汁站在了雪白的袍子上,许盈却无法去管这些。

郑阿春没等到许盈的回话,只见郎主猛然出现在眼前,急匆匆往小郎君歇息的营房而去。匆忙之中,她的心有些放松下来...这大概就是父子天性吧!不管怎么说,小郎君也是郎主唯一的孩子,怎么可能放下不管呢?自己之前的担忧实在是太没道理了。

许盈站在门口,本该这个时候长驱直入的,但他的脚下似乎有千钧重,再也抬不起来了。非要说的话,大概是他胆怯了,到最后他还是不敢见他的孩子。

他只能强迫自己走进去,每一步都走的很慢。

看着奴婢们都围着襁褓中的孩子团团转,许盈闭了闭眼睛,忽然觉得自己虚伪的可笑——就在之前,他还会关心别人家的孩子过的好不好,但最后却因为这样那样自己都知道说不通的理由,忽视着自己的孩子。

说到底,不管外面的人对他如何吹捧,他都只是个世俗中的普通人罢了,所以也会犯下这样的错。

如果这个孩子在他的忽视中死掉了,他该怎么办...在一个错误之后,他要继续犯错吗?不,现在一切还来得及,他得纠正曾经的错误。

许盈抬了抬手,招来冯遇春:“此地离林城不远了,冠军你带人去找沈伯珍...他最近在林城行医,务必将人带来!”

冯遇春沉默寡言,行事十分认真,凡是交给他的事总能不打折扣地完成。什么话也没问,转身便离开了。

安排了这件事,许盈又叫来随行的医者,一桩桩一件件问起神爱的病情。

看着孩子身边的奴婢忙乱的样子,也没有个章法,许盈皱了皱眉,让人取了自己的一件薄罗披风,裹了生病的孩子,干脆抱到了自己身边:“忙忙乱乱,成什么样子?人太多了,气息就杂,也容易惊扰孩子,平常就不该这样,何况病着的时候!”

受到训斥的仆婢什么都不敢说,只能看着许盈将小郎君抱走。

第337章

沈伯珍被请到的时候,孩子的情况还不算糟糕。随行的医者不是那么厉害,也少有擅长小儿科的,但终究不是废物,控制病情还是做到了。而等到沈伯珍这位三吴名医一到,正是药到病除!

可见中医一道,遇到厉害的医生,往往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只不过,想要成为这样的医生实在太难,天赋和努力缺一不可,大多数医者都无法做到那般可靠。

沈伯珍上次见许盈,还是长城县时了,那时许盈正要离开长城县。如今几年不见,再见许盈,不得不承认世上就是有这样的林下君子,风采更胜往昔。仿佛是一块玉,如蹉如磨之后,越发温润高洁。

又像是一株老竹,本身失去了青翠之色,却拥有了更强大的力量,竹根深入地下,轻易移动不得,呼吸之间可以破碎岩石。

至于他看诊的那个孩子,那反而没什么好说的...左右只是一个不知事的小孩子而已。

真要说有什么特殊,大概就是他曾经在这个孩子还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时,就预兆了来到这个世界需要的牺牲——当初受许盈之托去义兴周氏给周家女郎诊病,诊病之后他也向许盈透露了许多东西。

许盈是成亲几年之后才有了这个孩子,他知道许盈有记住他当初说的话,之所以有这个孩子估计是意外居多...然而即使是如此,也如他当年所料,生孩子的那位女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托许盈名声大的惊人的缘故,即使他在各地行医,也听到了一些新闻——妻子逝去之后他的哀戚,一个不爱饮酒作乐的人,却在深爱的妻子死去之后整日饮酒作乐,这不是生哀,是死哀啊!

看着许盈亲自照顾孩子,沈伯珍既觉得古怪,又觉得很自然。这年头世家大族的郎君亲手照料孩子这几乎是没有的,儒家也一向讲究不抱子。至于自然,大概是因为做这件事的人是许盈吧。

许盈就是这样的人,有些事即使再古怪,由他做来也会变得‘理所当然’。

“小郎君已经无事,小儿就是如此...成人平素有些小病小痛,有口便能言

,也能自己想法消解。小儿则不同,说不出口,什么也做不得,只能哭泣。如此,纵使是一些小疾,看起来也会相当严重。”沈伯珍向许盈解释了一番,也是开解许盈,让他不要那么紧张。

做父母的紧张孩子是当然的,但紧张到许盈这份上,那还是不必了。

许盈摇了摇头:“仁心觉得这是我爱惜这孩子太过了?”

“哪里有这回事...仁心来之前,我还对神爱他不管不顾,只当没这孩子。如今这般作态,多的是愧疚,怕的是真有意外,最终追悔不及。”许盈仿佛是站在了第三者的立场,用锋利的解剖刀利落地剖开了自己。

看着亲历亲为,事事向生育过的女婢请教过,做的无比用心、准确的许盈,沈伯珍很难想象之前的许盈对孩子不管不顾过。更进一步说,以许盈的性格也不可能不管自己的孩子啊!

这太荒谬了!若是别人对沈伯珍说,他只会以为这是撒谎!但这是当事人亲口所说,于是荒谬感又更多了些。

有些话,对身边的人说不出来,反而对沈伯珍这个不是那么熟悉的朋友能够说得出来,许盈摇了摇头,目光落到摇篮里熟睡的孩子身上:“我对神爱,终究不能如寻常父亲对儿子,只是关爱、期待之类。”

有些东西压在心底实在是太沉重了,即使是许盈也想说出来,好让自己轻松一些。